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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海經新釋卷七  山海經第十二  海內北經

 

  海內西北陬以東者1。

  1 珂案:此經方位與海外北經方位似相反實相同,見海外北經卷首注。

  蛇巫之山,上有人操柸1而東向立2。一曰龜山。

  1 郭璞云:「柸或作棓,字同。」郝懿行云:「柸即棓字之異文。說文(六)云:『棓,梲也。』玉篇云:『棓與棒同,步項切。』太平御覽三百五十七卷引服虔風俗通文曰:『大杖曰棓。』」珂案:柸,宋本、毛扆本、藏經本、項絪本均作杯,字之訛也。

  2 珂案:此節及下節當移在海內西經「開明南有樹鳥」節之次,海內南經「匈奴」節與海內西經「貳負之臣曰危」節當移於此,說已見前。昆侖山為羿向西王母請不死藥之地,而有關羿之神話中,又有逢蒙殺羿,及羿死於桃棓等神話。孟子離婁下篇云:「逢蒙學射於羿,盡羿之道,思天下惟羿愈已,於是殺羿。」淮南子詮言篇云:「羿死於桃棓。」許慎注:「棓,大杖,以桃木為之,以擊殺羿,由是以來鬼畏桃也。」則此「操柸(棓)而東向立」於昆侖附近蛇巫山上之人,其伺羿而欲殺之之逢蒙乎?不可知矣。


  西王母1梯几而戴勝杖2,其南有三青鳥3,為西王母取食4。在昆侖虛北。

  1 珂案:有關西王母神話之記敘,見於此經者凡三,最先為西次三經:「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髮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稍後為此經。再後為大荒西經:「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文尾,皆白——處之。其下有弱水之淵環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有人戴勝,虎齒,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此山萬物盡有。」三處所記,以此經為最簡,然既著「戴勝」(下「杖」字衍,說見後),則其形貌固未易也。

  2 郭璞云:「梯謂馮也。」郝懿行云:「如淳注漢書司馬相如大人賦引此經無杖字。」珂案:無杖字是也,御覽卷七一0引此經亦無杖字,西次三經與大荒西經亦俱止作「戴勝」,杖字實衍。

  3 珂案:西次三經云:「三危之山,三青鳥居之。是山也,廣員百里。」大荒西經云:「有西王母之山(原作西有王母之山,從王念孫、郝懿行校改),有三青鳥,赤首黑目,一名曰大鵹,一名少鵹,一名曰青鳥。」從其居地及其形貌可以想見:此三青鳥者,非宛轉依人之小鳥,乃多力善飛之猛禽也。

  4 郭璞云:「又有三足鳥主給使。」珂案:郭注三足鳥,宋本、藏經本作三足烏。史記司馬相如大人賦云:「亦幸有三足烏為之(西王母)使。」玉函山房輯佚書輯河圖括地象亦云:「有三足神烏,為西王母取食。」則作三足烏是也。


  有人曰大行伯,把戈1。其東有犬封國2。貳負之尸3在大行伯東。

  1 珂案:今本風俗通義卷八引禮傳云:「共工之子曰脩,好遠遊,舟車所至,足跡所達,靡不窮覽,故祀以為祖神。」此把戈而位居西北之大行伯,其共工好遠遊之子脩乎?

  2 郭璞云:「昔盤瓠殺戎王,高辛以美女妻之,不可以訓,乃浮之會稽東海(宋本、毛扆本作東南海——珂)中,得三百里地封之,生男為狗,女為美人,是為狗封之國(宋本、藏經本國作民——珂)也。」珂案:傳亦為郭璞所作之玄中記(已佚,古小說鉤沉有輯錄)亦述此故事,文字大體相同,惟「戎王」作「犬戎」,三百里作三千里。此一神話之詳細記錄,乃見於稍後於郭璞之干寶搜神記。其後後漢書南蠻傳亦載之,文字與搜神記無大差異。有注云:「已上並見風俗通。」風俗通漢末應劭撰,知此一神話漢代已有流傳矣。三國魚豢魏略(已佚,從後漢書李賢注引)云:「高辛氏有老婦,居王室,得耳疾,挑之,得物大如繭。婦人盛瓠中,覆之以槃,俄頃化為犬,其文五色,因名槃瓠。」此盤(槃)瓠一名之來源也。搜神記所敘盤瓠故事首段即本此。又有漢魏叢書八卷本搜神記,文體與近年敦煌所發現句道興搜神記頗相近,其中多條竟至文字與故事大體相同,可見二書原出民間。清王謨跋此,云「有唐時州名」,則為唐人撰造更無可疑。其敘盤瓠神話,則云:「昔高辛氏時,有房王作亂,憂國危亡,帝乃召募天下有得房氏首者,賜金千斤,分賞美女。群臣見房氏兵強馬壯,難以獲之。辛帝有犬字曰盤瓠,其毛五色,常隨帝出入。其日忽失此犬,經三日以上,不知所在,帝甚怪之。其犬走投房王。房王見之大悅,謂左右曰:『辛氏其喪乎!犬猶棄主投吾,吾必興也。』房氏乃大張宴會,為犬作樂。其夜房氏飲酒而臥,盤瓠咬王首而還。辛見犬銜房首,大悅,厚與肉糜飼之,竟不食。經一日,帝呼,犬亦不起。帝曰:『如何不食,呼又不來,莫是恨朕不賞乎?今當依召募賞汝物,得否?』盤瓠聞帝此言,即起跳躍,帝乃封盤瓠為會稽侯(原注:一作桂林侯),美女五人,會稽郡(原注:一作桂林郡)一千戶。後生三男六女。其男當生之時,雖似人形,猶有犬尾。其後子孫昌盛,號為犬戎之國。」此雖較後之記敘,然因傳自民間,實更接近此一神話本貌。文中所敘封盤瓠為會稽侯、生男而有「犬尾」、「其後子孫昌盛,號為犬戎之國」等,與郭注均甚相合。以較二十卷本搜神記及後漢書南蠻傳所敘,樸質與塗飾殆一目暸然矣。盤瓠神話至今猶傳於我國西南苗、瑤、侗、畬等少數民族中,本為某一民族起源之推原神話,迨神話演進,乃成為天地開闢之推原神話。三國吳徐整三五曆紀(已佚,從藝文類聚卷一引)云:「天地渾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闢,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神於天,聖於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極高,地數極深,盤古極長。後乃有三皇。數起於一,立於三,成於五,盛於七,處於九,故天去地九萬里。」繹史(清馬驌撰)卷一引同一作者之五運歷年記云:「首生盤古,垂死化身:氣成風雲,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嶽,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里,肌膚為田土,髮髭為星辰,皮毛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因風所感,化為黎甿。」盤古,即盤瓠之音轉。盤瓠為某一民族之始祖神,盤古則宇宙之開創者矣。而此盤古,不久以前猶為苗瑤等族所崇奉,謂之「盤王」。劉錫蕃嶺表紀蠻謂「盤古為一般瑤族所虔祀,稱之為盤王。瑤人以為人之生死壽夭貧賤,皆盤王主之,天旱禱盤王,舁王遊田間。」苗族亦有「盤王書」,類乎舊約創世紀,傳唱於民間,云:「記起盤王先記起,盤王記起造犁耙,造得犁耙也未使,屋背大塘谷曬芽。記起盤王先記起,盤王記起種苧{艹麻},種得苧{艹麻}兒孫績,兒孫世代績羅花。記起盤王先記起,盤王記起造高機,造得高機織細布,布面有條楊柳絲。……」(見說文月刊第一卷第十、十一期合刊常任俠沙坪壩出土之石棺畫象研究)可見彼在苗瑤人民中之信仰。犬封國之始祖盤瓠,竟逐漸演變而為開天闢地及種種文物創造發明者之人類共同始祖盤古,則殆非神話傳述者之始料所及矣。

  3 珂案:海內西經云:「貳負之臣曰危,危與貳負殺窫窳,帝乃梏之疏屬之山,桎其右足,反縛兩手,繫之山上木。」帝之處罰似僅及危,未及貳負。此言「貳負之尸」,山海經所謂「尸」者,大都遭殺戮以後之景象,則并貳負亦受刑矣。


  犬封國曰犬戎國1,狀如犬2。有一女子,方跪進柸食3。有文馬4,縞身5朱鬣,目若黃金,名曰吉量6,乘之壽千歲7。

  1 珂案:封、戎音近,故犬封國得稱犬戎國。又「犬封國」者,蓋以犬立功受封而得國,即郭注所謂「狗封國」也。伊尹四方令云:「正西昆侖狗國。」淮南子墬形篇云:「狗國在其(建木)東。」則狗國之傳說實起源於西北然後始漸於東南也。

  2 郭璞云:「黃帝之後卞明生白犬二頭,自相牝牡,遂為此國,言狗國也。」珂案:郭注本大荒北經。大荒北經云:「有人名曰犬戎。黃帝生苗龍,苗龍生融吾,融吾生弄(郭璞注。一作卞)明,弄明生白犬,白犬有牝牡,是為犬戎。」白犬自相牝牡而傳國,是又此一神話之異聞也,故郭注乃附及之。大荒北經又云:「有犬戎國。有神(史記周本紀集解引此作人),人面獸身,名曰犬戎。」此「人面獸身、名曰犬戎」之「神(人)」,其最初傳說之盤瓠乎?

  3 郭璞云:「與酒食也。」郝懿行云:「藝文類聚七十三卷引此經柸上有玉字,明藏本柸作杯,注酒字作狗。」珂案:宋本柸亦作杯,作杯是也。古杯字作桮,柸或桮之訛也。

  4 珂案:說文十云:「馬赤鬣縞身,目若黃金,名曰〈文鳥〉,吉皇之乘,周文王時犬戎獻之。」

  5 郭璞云:「色白如縞。」

  6 郭璞云:「一作良。」珂案:文選東京賦李善注引此經正作吉良。

  7 郭璞云:「周書曰:『犬戎文馬,赤鬣白身,目若黃金,名曰吉黃之乘。』(案今周書王會篇作古黃之乘,字之訛也——珂)六韜曰:『文身朱鬣,眼若黃金,項若雞尾,名曰雞斯之乘。』大傳(尚書大傳)曰:『駮身朱鬣雞目。』山海經亦有吉黃之乘,壽千歲者(按今山海經無此名,疑本在經中,今逸——珂)。惟名有不同,說有小錯,其實一物耳,今博舉之以廣異聞也。」珂案:犬戎文馬,奇肱國亦有之,已見海外西經。繹史卷十九引六韜云:「商王拘周伯昌於羑里,太公與散宜生以金千鎰求天下珍物以免君之罪。於是得犬戎氏文馬,駮身朱鬣,目若黃金,名雞斯之乘,以獻商王。」即有關文馬神話之最早而又最完整之記錄也。前乎此者,淮南子道應篇與史記周本紀亦記有之。道應篇云:「散宜生以千金求雞斯之乘以獻紂。」周本紀云:「閎夭之徒求驪戎之文馬獻之紂。」均此一神話之概略也。犬戎文馬,能解文王羑里之囚,其在秦漢之際,為眾所艷稱可知矣。吉量、吉良、吉黃、吉皇、雞斯之乘、騰黃、吉光(文選東京賦李善注引瑞應圖云:「騰黃神馬,一名吉光」),均此文馬之異名,其實一也。


  鬼國1在貳負之尸北,為物人面而一目。一曰貳負神在其東,為物人面蛇身2。

  1 珂案:即一目國,已見海外北經。大荒北經亦云:「有人一目,當面中生。一曰是威姓,少昊之子,食黍。」即此國也。伊尹四方令云:「正西鬼親。」魏志東夷傳云:「女王國北有鬼國。」則傳說中此國之所在非一也。

  2 珂案:為貳負神所殺之窫窳,亦人面蛇身,蓋均古天神之狀也。


  蜪犬1如犬,青2,食人從首始。

  1 郭璞云:「音陶。或作蚼,音鉤。」珂案:說文十三云:「北方有蚼犬,食人。」即此。

  2 王念孫云:「御覽獸部十六(卷九0四)作如犬而青,類聚獸部四(卷九十四)作如犬青色。」


  窮奇狀如虎,有翼1,食人從首始,所食被髮,在蜪犬北。一曰從足2。

  1 郭璞云:「毛如蝟。」孫星衍云:「毛如蝟三字亦疑是經文。」珂案:西次四經云:「邽山,其上有獸焉,其狀如牛,蝟毛,名曰窮奇,音如〈犭皋〉狗,是食人。」即郭注所本,不必如孫所說也。左傳文公十八年云:「少皞氏有不才子,天下之民謂之窮奇。」古神話實當謂少皞生窮奇也。神異經西北荒經云:「西北有獸焉,狀似虎,有翼能飛,便勦食人。知人言語。聞人鬥,輒食直者;聞人忠信,輒食其鼻;聞人惡逆不善,輒殺獸往饋之:名曰窮奇。亦食諸禽獸也。」似即本此經為說。注引別本云:「窮奇似牛而狸尾,尾長曳地,其聲似狗,狗頭人形,鉤爪鋸牙。逢忠信之人,齧而食之;逢姦邪則擒禽獸而伺之。」似又本西次四經為說。而後漢書禮儀志所記大儺逐疫「追惡兇」之十二神中,有「窮奇騰根共食蠱」,則窮奇者,亦或於人有益,不盡為惡也。故郭氏圖讚亦云:「窮奇之獸,厥形甚醜;馳逐妖邪,莫不奔走;是以一名,號曰神狗。」高誘注淮南子墬形篇「窮奇,廣莫風之所生也」,則逕以窮奇為「天神」,當是古有成說也。

  2 珂案:「從首」或「從足」者,均圖象不同而異其說也。


  帝堯臺、帝嚳臺、帝丹朱臺、帝舜臺,各二臺,臺四方,在昆侖東北1。

  1 郭璞云:「此蓋天子巡狩所經過,夷狄慕聖人恩德,輒共為築立臺觀,以標顯其遺跡也。一本云:所殺相柳,地腥臊,不可種五穀,以為眾帝之臺。」珂案:郭注「夷狄慕聖人恩德」云云,乃其以正統歷史眼光釋神話之臆說,實無足取。此「昆侖東北」帝堯、帝嚳、帝丹朱、帝舜之臺,實海外北經(亦見大荒北經)所記「昆侖之北」「眾帝之臺」,乃禹殺相柳(大荒北經作相繇)所築臺以厭妖邪者也,堯、嚳、丹朱、舜等即所謂「眾帝」,注中引「一本云」是也。

  大蜂其狀如螽1。朱蛾其狀如蛾2。

  1 郝懿行云:「蜂有極桀大者,僅曰如螽,似不足方之。疑螽即為蜂字之訛,與下句詞義相比。古文蜂作{夆〈虫虫〉},與螽字形近,故訛耳。」珂案:王念孫亦校螽作{夆〈虫虫〉}。

  2 郭璞云:「蛾,蚍蜉也。楚詞云:『玄蜂如壺,赤蛾如象。』謂此也。」珂案:郭引楚辭見招魂篇,云:「赤螘若象,玄蜂若壺些。」螘,蟻本字,即蛾。


  蟜1,其為人虎文,脛有綮2。在窮奇東。一曰,狀如人。昆侖虛北所有3。

  1 郭璞云:「蟜音橋。」郝懿行云:「說文(十三)云:『蟜,蟲也。』非此。廣韻『蟜』字注引此經云:『野人身有獸文。』與今本小異。」

  2 郭璞云:「言腳有膊腸也。」郝懿行云:「膊當為〈月耑〉。說文(四)云:『〈月耑〉,腓腸也;腓,脛〈月耑〉也。』已見海外北經無綮國。」

  3 郭璞云:「此同上物事也。」郝懿行云:「郭意此已上物事皆昆侖虛北所有也。明藏本同作目。」珂案:宋本、毛扆校本同亦作目。目疑原作,古以字,始誤為目,再誤為同。


  闒非1,人面而獸身,青色。

  1 郭璞云:「闒音榻。」郝懿行云:「伊尹四方令云:『正西闒耳。』疑即此。非、耳形相近。」

  據比1之尸,其為人折頸被髮,無一手2。

  1 郭璞云:「一云掾比。」郝懿行云:「掾比,一本作掾北。」珂案:淮南子墬形篇云:「諸比,涼風之所生也。」高誘注:「諸比,天神也。」疑即據比、掾比(北)。諸、據、掾一聲之轉。

  2 珂案:蓋亦神國起訌,戰鬥不勝,慘遭殺戮之象。


  環狗,其為人獸首人身。一曰蝟狀如狗,黃色1。

  1 珂案:觀其形狀,蓋亦犬戎,狗封之類。

  〈礻末〉1,其為物人身黑首從目2。

  1 郭璞云:「〈礻末〉即魅也。」郝懿行云:「魑魅漢碑作〈衤离〉〈礻末〉,(後漢書)禮儀志云:『雄伯食魅。』玉篇云:『〈礻末〉即鬼魅也。』本此。」

  2 郝懿行云:「楚詞大招云:『豕首從目,被髮鬤只。』疑即此。」


  戎1,其為人人首三角2。

  1 郝懿行云:「周書史記篇云:『昔有林氏召離戎之君而朝之。』或單呼為戎,又與林氏國相比,疑是也。」珂案:史記篇云:「昔有林氏召離戎之君而朝之;至而不禮,留而弗視,離戎逃而去之,林氏誅之,天下叛林氏。」孔晁注:「林氏,諸侯。天下見其遇戎不以禮,遂叛林氏,林氏孤危也。」

  2 郝懿行云:「戎,廣韻作〈亻戎〉,云:『〈亻戎〉,人身三角也。』首作身,與今本異。」


  林氏國1有珍獸,大若虎,五采畢具2,尾長于身,名曰騶吾,乘之日行千里3。

  1 郝懿行云:「周書史記篇云:『昔有林氏召離戎之君而朝之。』又云:『林氏與上衡氏爭權,俱身死國亡。』即此國也。」珂案:史記篇「爭權」下尚有「林氏再戰而勝,上衡氏偽義弗克」二語。

  2 郝懿行云:「毛詩傳云:『騶虞白虎黑文,不食生物。』與此異。」

  3 郭璞云:「六韜云:『紂囚文王,閎夭之徒詣林氏國求得此獸獻之,紂大悅(宋本、藏經本、毛扆本作說——珂),乃釋之。』周書曰:『夾林(今周書王會篇作央林,蓋字形之訛也——珂)酋耳,酋耳若虎,尾參於身,食虎豹。』大傳謂之侄獸(今尚書大傳作怪獸——珂)。吾宜作虞也。」珂案:騶吾(虞)神話,亦文王脫羑里神話之一細節也。尚書大傳云:「散宜生之於陵氏取怪獸,大不辟虎狼閒,尾倍其身,名曰虞。」是此騶虞也。淮南子道應篇云:「散宜生乃以千金求天下之珍怪,得騶虞、雞斯之乘、玄玉百工、大貝百朋、玄豹黃羆、青犴白虎、文皮千合,以獻於紂。」首列騶虞,其貴可知矣。


  昆侖虛南所,有氾林方三百里1。

  1 畢沅云:「淮南子墬形訓有樊桐,云在昆侖閶闔之中。廣雅云:『昆侖虛有板桐。』水經注(河水)云:『昆侖之山,下曰樊桐,一名板桐。』案氾、樊、板聲相近,林、桐字相似,當即一也。」珂案:畢說近是。則所謂樊桐或板桐之山,蓋亦以「林木氾濫布衍」(海外南經郭璞注)而得名,其義則氾林也。

  從極之淵1深三百仞,維冰夷恆都焉2。冰夷人面3,乘兩龍4。一曰忠極之淵5。

  1 珂案:文選江賦李善注引此經作「從極之川」。

  2 郭璞云:「冰夷,馮夷也。淮南云:『馮夷得道,以潛大川。』即河伯也。穆天子傳所謂『河伯無夷』者,竹書作馮夷,字或作冰也。」珂案:經文「恆都」,藏經本作「潛都」。郭注引淮南子齊俗篇文,實出莊子大宗師。大宗師云:「馮夷得之,以遊大川。」釋文引司馬彪云:「清泠傳曰:『馮夷華陰潼鄉隄首人也,服八石,得水仙,是為河伯。』」後漢書張衡傳注引龍魚河圖則云:「河伯姓呂,名公子,夫人姓馮,名夷。」楚辭九歌洪興祖補注引抱朴子釋鬼篇(今本無)復云:「馮夷以八月上庚日渡河溺死,天帝署為河伯。」等等,是皆後起之說,未免蕪雜不倫。河伯蓋古黃河水神,穆天子傳卷一所謂「陽紆之山,河伯無夷之所都居」者是也。水經注洛水引竹書紀年云:「洛伯用與河伯馮夷鬥。」馮夷與用蓋即河洛之神也。殷墟卜辭屢有「{木炅}于河」(殷墟書契前編:一三二-五)、「祊于河」(鐵雲藏龜:九六-四)等記敘,知河伯神話之淵源亦已古矣。莊子人間世云:「牛之白額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適河,釋文引司馬彪云:「謂沈人於河祭也。」則在戰國之世奉祀河伯之風仍有增未已。至楚辭九歌,乃有河伯專章之敘寫,其中「與女遊」、「送美人」等語,要無非表現人神戀愛之情況(見聞一多九歌古劇懸解)。則河伯者,固亦浪蕩風流之神:此史記滑稽列傳西門豹傳「河伯娶婦」傳說之所由起也。楚辭天問云:「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嬪?」羿「妻雒嬪」事,古說隱淪,茫昧不可知矣。而「射河伯」,則有王逸注云:「河伯化為白龍,遊于水旁,羿見射之,眇其左目。河伯上訴天帝,曰:『為我殺羿。』天帝曰:『爾何故得見射?』河伯曰:『我時化為白龍出遊。』天帝曰:『使汝深守神靈,羿何從得犯汝?今為蟲獸,當為人所射,固其宜也,羿何罪歟?』」高誘注淮南子(氾論篇)乃逕云:「河伯溺殺人,羿射其左目。」河伯蓋為民害,羿射其不道也。而博物志異聞云:「澹臺子羽渡河,齎千金之璧於河。河伯欲之,至陽侯波起,兩鮫夾船。子羽左摻璧,右操劍,擊鮫皆死。既渡,三投璧於河,河伯躍而歸之,子羽毀而去。」河伯性行之卑劣,於此尤可見一斑。其在古代神話中為反面形象人物,蓋無疑問矣。

  3 珂案:關於河伯形狀,尸子輯本卷下云:「禹理水,觀於河,見白面長人魚身出,曰:『吾河精也。』授禹河圖而還於淵中。」繹史卷十一引博物志於述此故事後更為之釋云:「蓋河伯也。」韓非子內儲說上略云:「齊人有謂齊王曰:『河伯,大神也,臣請使王遇之。』乃為壇場大水之上。有閒,大魚動,因曰:『此河伯。』」可見河伯之形,實當是人面魚身。酉陽雜俎諾皋記上云:「河伯人面,乘兩龍。又曰人面魚身。」「人面,乘兩龍」,今所見山海經是也,「又曰人面魚身」,蓋更參古說而為之補充使成全貌也。

  4 郭璞云:「畫四面各乘靈車,駕二龍。」郝懿行云:「郭注靈蓋雲,字之訛也。水經注(河水)引括地圖云:『馮夷恆乘雲車,駕二龍。』是靈當為雲。太平御覽六十一卷引此注正作雲,可證。」珂案:郝說是也,王念孫校同。

  5 郝懿行云:「水經注(河水)引此經作中極,中、忠古字通。」


  陽汙之山,河出其中;凌門之山,河出其中1。

  1 郭璞云:「皆河之枝源所出之處也。」郝懿行云:「陽汙即陽紆,聲相近。穆天子傳(卷一)云:『至于陽紆之山,河伯無夷之所都居。』水經注(河水)云:『河水又出于陽紆、陵門之山,而注于馮逸之山。』蓋即引此經之文。陵門即凌門也。或云即龍門,凌、龍亦聲相轉也。藝文類聚八卷引此經正作陽紆、陵門,與水經注合。陽紆、陵門其地皆當在秦,故淮南子云:『昔禹治洪水,具禱陽紆。』高誘注云:『陽紆,秦藪。』是也。水經注反以高誘為非,謬矣。」珂案:郝引水經注「馮逸之山」,當即「馮夷之山」,是以河伯之名而名山矣。

  王子夜1之尸,兩手、兩股、胷2、首、齒3,皆斷異處4。

  1 珂案:日本小川琢治穆天子傳地名考謂「夜」即「亥」之形訛,疑是。若果如此,則此節亦王亥故事之片段,即大荒東經郭璞注引古本竹書紀年所謂「殷王子亥賓於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綿臣殺而放之」、王亥慘遭殺戮以後之景象也。詳該經「王亥」節。

  2 郝懿行云:「胷當為匈。」珂案:匈,古胷、胸字,海外南經結匈國正作「匈」。

  3 珂案:江紹原殷王亥慘死及後君王恆上甲微復仇之傳說(見一九三六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北平華北日報副刊「中國古占卜術研究」)謂齒字與首字形近而衍,亦足供參考。如此,則王亥慘遭殺戮,係尸分為八,合於「亥有二首六身」(首二、胸二、兩手、兩股)(左傳襄公三十年)之古代民間傳說。郭璞圖讚云:「子夜之尸,體分成七。」則所見本已衍齒字也。

  4 郭璞云:「此蓋形解而神連,貌乖而氣合;合不為密,離不為疏。」珂案:郭釋已近玄說,殊乖神話之旨。


  舜妻登比氏1生宵明、燭光2,處河大澤3,二女之靈能照此所方百里4。一曰登北氏。

  1 珂案:尸子(孫星衍輯本)卷下云:「(堯)妻之(舜)以媓,媵之以娥。」此二妃皆堯女,所謂娥皇、女英(見列女傳有虞二妃)者是也。禮記檀弓上云:「舜葬蒼梧,蓋三妃未之從也。」鄭玄注:「舜有三妃。」則除上所說二妃而外,另一蓋即此登比氏也。羅泌路史(後紀十一)亦以三妃為娥肓(娥皇)、女瑩(女英)、癸比(登比),是也。

  2 郭璞云:「即二女字也,以能光照,因名云。」

  3 郭璞云:「澤,河邊溢漫處。」

  4 郭璞云:「言二女神光所燭及者方百里。」珂案:海內西經:「大澤方百里,群鳥所生及所解。」即此大澤。該節及已下二節亦應移於此節之前,始與方位大致相符,說已見前。淮南子墬形篇云:「宵明燭光在河洲,所照方千里。」說本此。而百字作千,或所見本異也。中次十二經云:「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是常遊於江淵。澧沅之風,交瀟湘之淵,是在九江之間,出入必以飄風暴雨。」此「帝之二女」,乃堯之二女即娥皇、女英也。楚辭九歌湘夫人云:「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即詠其事也。然其情景乃與「處河大澤」之舜二女宵明、燭光相類,或均同一傳說之分化與?羅泌路史(後紀十一)因云:「宵明燭光,處河大澤,靈照百里,是為湘之神。」以之混同於湘水堯二女神話中,正無足異。


  蓋國1在鉅燕南,倭北。倭屬燕2。

  1 郝懿行云:「(三國志)魏志東夷傳云:『東沃沮在高句麗蓋馬大山之東。』後漢書東夷傳同。李賢注云:『蓋馬,縣名,屬玄菟郡。』今案蓋馬疑本蓋國地。」珂案:此節及以下九節均應移海內東經「鉅燕在東北陬」之後,說已見海內南經「匈奴」節注。

  2 郭璞云:「倭國在帶方東大海內,以女為主(宋本、藏經本作王——珂),其俗露紒,衣服無針功,以丹朱塗身,不妒忌,一男子數十婦也。」珂案:郭說本三國志魏志東夷傳。


  朝鮮在列陽東,海北山南。列陽屬燕1。

  1 郭璞云:「朝鮮今樂浪縣,箕子所封也。列亦水名也,今在帶方,帶方有列口縣。」郝懿行云:「(漢書)地理志云:『樂浪郡朝鮮又吞列分黎山,列水所出,西至黏蟬入海。』又云:『含資帶水,西至帶方入海。』又帶方列口並屬樂浪郡。晉書地理志列口屬帶方郡。」

  列姑射在海河州中1。

  1 郭璞云:「山名也。山有神人。河州在海中,河水所經者。莊子所謂藐姑射之山也。」珂案:東次二經云:「姑射之山,無草木,多水。又南水行三百里,流沙百里,曰北姑射之山,無草木,多石。又南三百里,曰南姑射之山,無草木,多水。」即此,所謂「列」姑射也。此節與東次二經所寫情景相合,確當移海內東經始妥。莊子逍遙遊云:「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釋文引簡文(梁簡文帝)云:「藐,遠也。」則藐姑射之山即姑射之山亦即列姑射(山)也。列子黃帝篇云:「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云云,正是其地也。至於莊子又云:「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者,釋文云:「汾水出太原,今莊生寓言也。」謂不必信以為真也。郝疏乃以列子列姑射山屬此,以莊子藐姑射山屬東次二經姑射山,謂二者「非一地也」,未免泥求,未能貫通。

  射姑國1在海中,屬列姑射,西南,山環之2。

  1 珂案:宋本、藏經本、吳寬抄本、吳任臣本、畢沅校本並作「姑射國」,作「姑射國」是也。

  2 郝懿行云:「山環西南,海據東北也。」


  大蟹在海中1。

  1 郭璞云:「蓋千里之蟹也。」珂案:大荒東經云:「女丑有大蟹。」郭注云:「廣千里也。」即此大蟹也。周書王會篇云:「海陽大蟹。」孔晁注云:「海水之陽,一蟹盈車。」此大蟹之見於先秦古籍者也。玄中記(古小說鉤沉輯)云:「天下之大物,北海之蟹,舉一螯能加於山,身故在水中。」御覽卷九四二引嶺南異物志云:「嘗有行海得洲渚,林木甚茂。乃維舟登岸,爨於水傍。半炊而林沒於水。遽斬其纜,乃得去。詳視之,大蟹也。」則傳說演變,愈出而愈奇也。

  陵魚人面,手足,魚身,在海中1。

  1 珂案:海外西經云:「龍魚陵居在其(沃野)北。」即此魚也。說詳該節注。楚辭天問云:「鯪魚何所?」劉逵注吳都賦引作「陵魚曷止」即人魚也。龍、陵聲轉,陵、人音近。山海經記有產人魚之處多所:西山經之竹山、北次三經之龍侯山、中次三經之熊耳山、中次六經之傅山、陽華山、中次十一經之朝歌山、葴山,均云「多人魚」。即南山經青邱山之赤〈魚需〉,中次七經少室山之〈魚帝〉魚,亦均人魚之屬也。然此人魚,乃動物之人魚,非神話之人魚也。水經注伊水云:「廣志曰:『鯢魚聲如小兒啼,有四足,形如鯪鱧,可以治牛,出伊水也。』司馬遷謂之人魚。故其著史記曰:『始皇之葬也,以人魚膏為燭。』徐廣曰:『人魚似鮎而四足,即鯢魚也。』」謂此。神話之人魚,此經所記近似矣,而未若搜神記所記之鮫人。搜神記卷十二云:「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博物志、述異記並記之而文小異。而御覽卷八0三引博物志(今本無)云:「鮫人從水出,寓人家,積日賣絹。將去,從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滿盤,以與主人。」為尤奇異。後世人魚之傳說,則見於太平廣記卷四六四引洽聞記:「海人魚狀如人,眉目口鼻手爪,皆為美麗女子,皮肉白如玉,髮如馬尾,長五六尺。」天中記卷十二引徂異記亦云:「侍制查道奉使高麗,晚泊一山,望見沙中有一婦人,紅裳雙〈礻旦〉,髻鬟微亂,肘有紅鬣。水工曰:『某在海上,未省此何物?』查曰:『此人魚也。』」其形貌姿態已與近世北歐童話家筆下人魚相近矣。郝懿行云:「初學記三十卷引此經云:『鯪魚背腹皆有刺,如三角菱。』北堂書鈔一百三十七卷亦引此經,而云『鯪鯉吞舟』。疑此皆郭注誤引作經文,今本並脫去之也。」是矣;而獰猛之狀則異也。

  大鯾居海中1。

  1 郭璞云:「鯾即魴也;音鞭。」珂案:爾雅釋魚云:「魴,魾。」郭璞注云:「江東呼魴魚為鯿。」說文十一云:「鯿,鯾。」故郭此注云「鯾即魴」也。

  明組邑居海中1。

  1 郭璞云:「音祖。」郝懿行云:「明組邑蓋海中聚落之名,今未詳。或說(吳任臣說——珂)以爾雅(釋草)云『組似組,東海有之。』恐非。」

  蓬萊山在海中1。

  1 郭璞云:「上有仙人宮室,皆以金玉為之,鳥獸盡白,望之如雲,在渤海中也。」珂案:史記封禪書云:「蓬萊、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傳在渤海中,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其物禽獸盡白,而黃金銀為宮闕,未至,望之如雲。」云云,是郭所本也。列子湯問篇五神山神話亦有蓬萊,已見海外東經「大人國」節注。御覽卷三八引此經作「蓬萊山,海中之神山,非有道者不至。」當是檃括經文並郭注而言,非經文也。

  大人之市在海中1。

  1 珂案:大荒東經云:「東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言,日月所出。有波谷山者,有大人之國。有大人之市,名曰大人之堂。有一大人踆其上,張其兩臂(臂原作耳,據王念孫、畢沅、郝懿行諸家校改)。」即此。楊慎、郝懿行等咸釋以登州海市蜃樓之幻象,云:「今登州海中州島上,春夏之交,恆見城郭市〈厂墨〉,人物往來,有飛仙邀遊,俄頃變幻,土人謂之海市。疑即此。」云云,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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