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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学校春深莺莺燕燕佛堂夜永雨雨风风

 

  阿呀呀,《广陵潮》成书于今已是五十回了,风驰电掣把那旧社会的形状,在下这支笔拉拉杂杂写来,虽算不得极巧穷工,也觉得过于铺张扬厉,引得读书的诸君笑一回,骂一回。但是在下的意思,也不是过于刻薄,一点不留余地,为我诸伯叔兄弟燃犀照怪的,描写那见不得人的形状。不过借着这通场人物,叫诸君仿佛将这书当一面镜子。没有要紧事的时辰,走过去照一照,或者改悔得一二,大家齐心竭力,另造成一簇新世界,这才不负在下著书的微旨。在下方拈笔构思,踌躇满志,果然天从人愿,当这文明进步的时代,竟出了一班青年男女做出轰轰烈烈的排场,人说这一转换过来,那灿烂国旗,定有飞舞全球之日。在下思量,谁不是这般说呢。然而有一句交代,此书仍是《广陵潮》,并不是另有一班青年男女,不过依然前书所有的人物,如今第一个人便当从云麟的妻舅柳春说起。且说柳春自从在何其甫先生那里上学,有一次午饭后去迟了,便被先生责罚。他那时年纪虽小,理想颇高,觉得做学生的自有学生的身分,为着点极小的事,掌责不足,又行罚跪,竟不为我辈留一颜面,几时能推翻这先生专制,方出我心头恶气。所以不多几时,他撒娇撒痴,闹着不肯从何先生上学。柳克堂虽是古板,他母亲龚氏却最纵容惯的,便放着柳春在家游荡,后来柳克堂看不过。有一天便拿着他做父亲的威风,逼问着他道:“读书明理,是你终身第一件要紧的事。你不去从何先生,你心里究竟想从那一个先生呢?”

  柳春其时却没有喊他父亲表字的程度,也便嘻嘻的笑答道:“先生先生,剥花生,顽龙灯,掉下毛厕坑,拿着粪橛子当海参,你叫我从何先生,我扯去你的胡子一百根。”说着带笑带跳早跑入后进去了。柳克堂气得发昏。也便赶得进来,龚氏一眼看见,便说道:“春儿怎生得罪你的爹爹了?见这老头子脸又气得像个死人一般,我来替你们爹儿两个评评理,看谁是谁不是?”柳克堂便将适才问柳春的话一一说了。柳春此时一头早滚在他母亲怀里,龚氏拍着他屁股笑道:“肉呀,这话讲得顽顽不妨,等我来问我的肉,我的肉愿意怎样便怎样。”

  柳春抬起头来笑道:“这话难说呢,恐怕世界上没有我的先生。若是上学,我要我的先生站着,我偏坐着。我不合式先生,我可以骂先生,先生不合式我,却不许骂我。我们学生成了群,可以叫先生滚蛋。他们先生成了群,虽然叫我滚蛋,我们偏不滚蛋。至于那个姓何的老畜生呢,却把来咬我这个。”一面说,一面跷起一只腿,伸手到自己裤裆里,拈着他那个小茶壶嘴儿给他母亲看。龚氏笑道:“这个容易,等一等叫你老子花上几十串钱,喊一个先生在家里替肉开心。”

  柳克堂听柳春说话,先还恶很很的想骂他几句,此时忽然听见龚氏叫他拿几十串钱出来喊先生,他早吃了一吓,搭讪着踱出去了。果然阅时未久,朝廷颁发上谕,命各处设立学校。柳春已有十三四岁,听人讲讲学校章程,到还与当初私塾大不相同,且有好几件与他心理上相合,便同母亲商议,要到上海一个宏门学校里去当学生。他母亲是无话不依,便打发他走到上海,只挨了三个学期,领得一张卒业文凭,跑得回来,趾高气扬,便连父母轻易也看不入眼。对着先前从的那个何先生,更是狗屁不值。

  其时扬州风气未开,也没有一个人提倡学务。柳春却逼着他母亲,私自拿出一百银子给柳春去办学堂。柳春知道这些微银子,也断不能大兴土木,思量拣一所庙宇,因陋就简的先胡乱办起来。无巧不巧,偏生拣着的这庙宇,就是王道士那座都天庙。先前杨靖一干人在那里扶乩的。杨靖死后,乩坛便不能再行振作。何其甫等又因为节省经费,便连那个敬惜字纸的胜会,也就同归消灭。王道士靠着经忏度日,也将就得过。

  只苦了一个雷先生还不曾死。终日背一个字纸篓儿,东掠街,西掠巷的寻觅字纸,你道他这寻觅字纸,可是为惜字起见么,真是非也非也,原来有一次他把外面各处送来的字纸,堆在一处,无意中忽然检得一张钱票儿,轻轻走到钱铺里,便取来滴大溜光三百个铜钱。雷先生刚在窘乡,得此一注横财,真是喜出望外,他从此便发心上街去拣字纸,还想有此奇遇。鸟驰兔走,不觉有三个年头,也没有再拾到三百文。然而他志向坚定,却到老不衰。

  柳春轻轻在府县里递了一个禀帖,说要借都天庙址兴学,那府县刚愁地方少此一桩新政,接到这个禀帖,非常欢喜,随到随办,尽说尽依,出了一张告示,将王道士驱逐出庙。转是雷先生觉得闻所未闻,暗想一个教书先生,借这地方开个书馆,也是常事,怎么会惊动官长,煌煌的替他谕禁居民,驱逐地主起来。幸亏那些差役,见他像个花子一般,不过借一处廊檐底下设着稻草地铺,却没有将他赶去,他便在开学这一天,悄悄的在廊下偷看。

  先是两面大黄龙旗,把来插在庙门之外。接二连三,便有许多军乐奏起来。一会儿两县居然亲自来拜会,排头的几个教习,都是衣服丽都,容貌魁伟。那个校长,看去不过十八九岁,浑身装束,仿佛是在小时候从西洋景儿看过一次的。随后学生陆续到齐,一例穿着操衣操帽,分班向一座堂上行谒圣礼,真是整衣肃穆,寂静无哗。可怜雷先生这个当儿,想起那时在贺公馆教读光景,被人家如何凌虐,从没有像这般做先生的热闹,越看越恨,不觉一口气回转不来,便顿时毙在一位泥判官脚下。匆忙之中,别人不曾理会。及至柳春送过两县,意思率领学生上堂授课,大家才知道廊下倒毙一人。

  当时众学生的父兄,到有一大半在此。猛见此事,老大不高兴。觉着第一天开学,出此晦气的事,必非佳兆。第二天学生到走了大半,依然还去到私塾里读书。讲堂上零零落落,只剩了七八个生徒。只气得柳春捶胸顿足。事已至此,只好命人将死尸抬去埋葬。不免也按着钟点随例上课。他这学堂功课表上,敷衍也还有八九门科学。柳春自己只担任了一门体操,这是他在宏门学校里的专修科,却走得一趟好步法。其余的科学,旁人还有个毛皮,他是连皮毛都不曾摸着门径。未曾开校之先,只延聘教员一事,却煞费他张罗。你想那时候的人,尚不知办学为何事,谁也不曾研究过教育方法。后来有人听见他要请教员,也就陆续荐来几位。柳春看去,见他们很没有宏门学校里那些教员的程度。然而因为一时人才难得,也只好敷敷衍衍聘了下来。第一个国文教员,便是汪圣民。担任经学修身,兼教小九九算法。柳春同他讲明每月送给他薪水一元五角。

  汪圣民已是欢喜不尽,只是地理一门,问起人来,都说是我们不懂甚么叫做地理,一连三日也不曾有个人出来应召。柳春焦急非常,只得满街出了招贴,要聘请一位明白地理的。好了,这一天忽然有个人身着青布长衫,手摇白纸摺扇,怀里揣着一面指南针的罗盘,敲门来会柳春,柳春询明来意,他便说是学生于地理上历代相传,很有心得,愿意在贵堂稍效微劳。柳春一听,真是喜出望外,问他名姓,他自称姓吴名洞仙,绰号一声雷。柳春此时只求这地理有人担任,也不暇考察他学问,遂约定了开学日期,上堂授课。

  至于那历史的教习,可是烦难了,城中读书的人虽多,却都是八股出身,向来做八股的人,断断不敢涉猎史鉴。恐防那八股文章上,偶然错说了三代以后的话,便该遭主司涂抹,所以相戒将那部通鉴辑览置之高阁。今日急需应用,那里去觅这种人才呢?柳春急不过,便有人荐给他在校场里一位讲评话的先生。这先生名字叫做康国华。康国华平时讲说的评话,却是三国演义,在各书场之中要推他为通场巨擘。这一天他上了讲台,学生正在那里交头接耳,他却冷不防从腰里掏出一块非金非玉的顽意儿来,很命的向桌上一拍,果然将那些学生喧嚣镇住,他遂整顿喉咙,从赵子龙当阳救主说起,一直说到张翼德用树枝子系在马尾上,向密树林中来往驰骋,假作疑兵。一霎时曹操率领大兵漫山遍野的追来,却都畏惧张翼德威名,一字儿排列在灞陵桥北,互相观望,兀的没有一个人敢过来同老张战三百回合。张飞见这光景须发倒指,不由虎吼了一声。康国华讲到此处,忽然耸着肩儿,咧着口儿,顿时从舌尖上迸出一个春雷呀,曹贼快来纳命。这一声真喊得出色,活是张翼德在此处一般。那些学生在先却听得津津有味,冷不防备从讲说之间,骤闻虎吼,有几个胆小的学生,早吓得哭起来,一时间学堂大乱

  柳春很觉得面子难下,第二天便将他辞退了,依然还请汪圣民捧着一本历史教科书对学生照本宣扬,到也罢了。那一天应该轮到吴洞仙先生讲授地理,他跳上台去,先把那面牢什子的罗盘,放在台上,定好了方向。又用一根红绳子,一头扣着一个铜钱,左右价在那里细着眼睛吊线,一会儿抬头望望,一会儿低头叽咕,说道:“呀,这讲堂怎么是个正子午相,不出一年,应该祝融税驾,土木成灰呢。”说时又将那牢什子罗盘,移得一移,更望了一会,又说起来说:“幸亏这午线尚偏得一二分,一时尚不碍大事。”

  可怜那些小学生也不知道他在台上闹甚么把戏。只大家仰着头观望,延挨了好半会功夫,吴洞仙才开口讲说,第一句便是某山来龙,某山去脉,某山地上却很有些筋骨,若是要开坟穴,还须远避三煞,近接喜神。此时柳春躲在窗子外面,暗想不好了,这是讲的那一洲的地理,怎么听去一句也不懂?赶忙向那个司钟点的斋夫,挤挤眼,叫快快打钟,请这位先生下来罢。钟声一敲,吴洞仙向学生拱拱手说:“很是对不起诸位,我正要将一处好山穴指点你们,让你们多荫出些能毕业得奖的好子孙来,不料钟响得这般快,我们明日再会罢。”匆匆下台而去。

  不多时又有一位图画教习上台,短衣窄袖,左手抓了一把笔,右手提着一个木桶,桶里放着几碗颜料。一眼看见高高的悬着一块漆板,他凝了一会神,自言自语说:“怎么画在这漆黑的东西上面,这是成了一个甚么图画呢?不管他这旁边却好好都是粉壁,等我来在这粉壁上画给学生看罢。”他便放下木桶,端了一碗颜料,用笔蘸饱,呼呼的在粉墙上画起来,果然画得飞快。眨眨眼画了许多骑马的人物,手里拿着刀枪,指给学生看道:“这是八锤大闹朱仙镇,那是薛仁贵三箭定天山,这是罗通盘肠大战,那是武松醉打蒋门神。”说了一会还不听见钟点响,他觉得时候还早,又在壁根旁边添画了一个大乌龟,龟身上驮着一块石碑,便在石碑里写了八个大字是“在此小便,男盗女娼。”

  这些小学生越看越高兴,大家也就都拿着笔画起来,你也画一个乌龟,我也画一个乌龟。正在轰轰烈烈,柳春又走得来,看见这种形状,直叫得一声苦,才知道误将那个画土地庙壁墙的画匠,延请得来做了教习,次日赌气将这吴洞仙及画匠辞得干干净净。又将堂上粉壁重新换来,以后只剩得自己同汪圣民两人在此挨命。

  看官看官,谁知道天下事有奇必有偶。有个柳公子在这里开办男学校,就有个明小姐在那里创立女学堂。骤然提起,觉得这明小姐是突如其来,然而探本穷源,这明小姐也还是诸君应该知道的。诸君可记得朱玉苹朱二小姐,本是姊妹二人。那书中第十五回臧太史初次提及朱竹筠有两位女公子,他曾说道:“大女公子,远适会稽,据闻境况也不甚好这两句话的。不过那时候在下只有一枝笔,写不出两处事,一心要想发挥季石壶那一篇烧猪头的妙文,所以便把这事搁下。如今又因为他们母女颇兴在下这书有一点小小关系,不得不倒叙过来。原来朱玉苹的姐姐名唤朱金苹,他父亲朱竹筠,因为有一次押运淮盐到浙江地方,便结识了他的夫翁明喜。

  明喜原是汉军镶黄旗人,在浙江候补,二位老者谈得合式,便结了一个儿女姻亲。金苹才十五岁时候,便将她嫁了过去。谁知这明喜官运不佳,候补了一世,也不曾接过一个红点子的札子,困顿异乡,情形着实可悯。金苹的丈夫明贵,却曾中过一名举人,在吏部里当了一个小小差使,频年也还有些进项,一家子可以将就度日。无如时运不济,明贵父子不上几年相继而亡,那时候金苹怀着遗腹,生下来却是一位小姐。京里同乡很悯恻他们母女,大家攒集好些款子,替他们存放在一个典铺里生息,母女二人到还比明贵在世时过得宽裕些,一直将那小姐带领到十四岁。京都得风气之先,早已立了好些女学校,那位小姐本来出落得不凡,金苹替她起了名字,叫做似珠,便送他在女学校里上学。

  明似珠小姐天性聪敏,各门科学,她都领悟得来。真是巾帼雄才,不栉进士。她母亲朱夫人看着也很欢喜,便由此钟爱非常。又因为自己原是生长扬州,离家已是二十多载,虽同她母亲及玉苹妹子,也时常通信,总觉得家山远隔,日夜思量,意思要想挈领似珠小姐回扬。似珠久闻得扬州是个繁华所在,欣然应命。母女二人便从这年春间买舟南下,一直抵到扬州码头,进城访着她母亲居址。她母亲见她们母女到来,自然欢喜不荆

  她母亲现已收了一个螟蛉孙子。二十多岁,在街市上悬牌行道,医名叫做朱成谦,生得獐头鼠目。一见了似珠小姐,他不由一魂从头顶上冒出去,一魂从屁眼里溜出来。还有一魂呢,那一魂便撑持着他一条躯壳,不然早就栽倒了。他当时那些丑状,在下也记不清楚。便记得清楚,也不屑拿着一枝笔去描写他。只有一事告诉诸君,就该知道他这为人了。

  他目不转眼的钉着似珠小姐的面孔,自不消说。他有本事一直等到似珠小姐走后,他将似珠小姐坐的那张椅上,他轻轻俯下身子,将个鼻准头对着那椅褥子上嗅个不住,据他说这椅褥上面真个有一种甜香,似从那说不出来的妙处荡漾而出。他的医道,在下虽然不曾领教过,然而那医书上有一句望闻问切,他此时却实做了一个闻字。朱夫人访过了他的母亲,次日便走去会他妹子,谁知朱二小姐见他打从异乡回来,光景并不甚好,心中老大的不高兴。又看见那似珠小姐飞扬浮躁神情,并不甚么把我姨娘放在眼里。当时款待他们母女,便觉得异常冷淡。

  朱夫人到不觉得,早恼了一个明似珠,回到家里,痛痛将他姨娘骂了一顿,说中国妇女,没有一个不势利的,总由于没有普及教育,我原不值同他争这闲气,但是想起来不由人不气恼。自此以后,我是断断不再上她的门,便是母亲也不许去。朱夫人笑道:“儿呀,你总是这般倔强,但是扬州这地方,比不得直隶,你还该各事通融些。你姨娘虽是冷淡,我看那个淑仪小姐,到还同你合得来,我看见你们站在园子里,到谈了好一会。似珠见她母亲提起淑仪,方才高兴起来。说:“真是的,我看她做人到很好,只是我不到姨娘那里去呢,我这心里又想她,她又比不得我,要出来就出来,难道我要看见她,就要逼着我到姨娘那里去么?这可使不得,搁着再说罢。”

  这都是去年春间的话,果然后来似珠因为要去访淑仪,也到朱二小姐那里去了三五次。朱二小姐总是不瞅不睬,似珠也不理会她。有时似珠便劝淑仪去上女学堂,淑仪只是微笑。后来六月里旧城兵马司巷闹发红水,淑仪全眷又一起到了湖北,似珠便在家里将屋址辟宽了,做了一个女学校舍。诸君要晓得扬州当时虽然不知道甚么叫做女学,然而人家有女儿的。从小儿也肯送在书房里读书,不上几天,似珠小姐到也收了二十几个女学生,朱夫人便帮着似珠教他们读读书。似珠便传任英文、算学、体操等事,又逼着母亲拿出些积蓄,替各女学生做了全身操衣裤,比较起来,觉得他这女学,总得还比柳春齐整得许多。

  单表他这女学生中有一个名字叫做田福英,年纪已有十四岁,比似珠小姐只少得两岁,在众学生之中要算他最长。论她的学问,在众学生之中,也要算她最笨。养得肥头肥脑,终年的她这口鼻交界的地方,不曾有个干爽的时候,都被鼻涕填满了,差不多人中要烂成一道深沟。众学生都厌恶她。你道她是谁?原来就是田焕养的第二个女儿,小名叫做气桶子的。这气桶子原不想上学,只是那个朱成谦爱似珠不过,似珠又不常到朱老太这里来,自己同似珠论起亲来,虽然是表姊妹,然而他抚心自问,觉得似珠小姐珠玉在前,未免自惭形秽,也不敢当时去亲近他。后来听见似珠要教书,他便千方百计在外面替他张罗学生。

  他同田福恩本来认识,知道他有个妹子,便逼着他妹子去到似珠小姐那里上学。田福恩是无可不可,就同田焕商议。田焕初时不肯,后来听见说不收学费,才答应了。朱成谦满心欢喜,便借着这点小小功劳,博取似珠小姐的怜爱。似珠小姐年纪又轻,又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觉得只表兄还知情识趣,各事便都委他去办。朱成谦这一得意,真是得意到一百分,放着医道也不去研究,终日的便在明似珠那里当了一个走狗。每逢似珠小姐从讲堂上下了课,他便忙着去拧手巾,倒热茶,等似珠坐了下来,又有一搭没有一搭的逗她讲话,把些街谈市语,好笑的故典,讲得引似珠笑。似珠此时更欢喜他,大有一刻离不得他的光景。朱成谦渐渐便动手动脚起来。有时候捏她的肩膀,有时候搔她的手心。似珠小姐不解他的意思,笑得合合的。说:“哥哥,你这是做甚么?”

  朱成谦转被她问得脸红起来,又拿话支吾过去。有一天逢着星期,似珠闷得慌,见朱成谦又不在身边,初秋时候,天气又长,自家捺了一会风琴,捺过之后,也不携带仆妇,自己踱出大门,四顾茫茫,又没有甚人可访。一直行去,猛一抬头,忽然看见一块市招,上面写着朱成谦大小方脉七个字,再望望朱成谦正在室里指点一个小厮在那里洗药瓶子呢。似珠小姐叫了一声说:“哥哥,不曾到我那里去。”一面说,一面就踱到室里来,朱成谦猛然看见似珠小姐,独自走到他这地方,喜得五脏都要笑出声来。忙将自己坐的一张椅子,用手巾擦了又擦,又闻一闻,端过来请似珠坐,说:“阿呀,难得妹妹记挂着我,老远跑到这里,我立刻死在妹妹面前都情愿。”

  似珠笑道:“你不必忙,我站着看看你挂的这些剖解图画到好。”朱成谦笑道:“站久了,我怕妹妹大腿酸疼。” 似珠笑道:“了不得,照你这样说,天生了我这两条大腿,是做甚么用的,这样娇惜他起来,况且我又不是小脚。”朱成谦也是一笑,便又吆喝那小厮快离开些,不要将你身上的肮脏气息薰坏了明小姐,你不比我。说毕,便又伸手在抽屉里数了十二文,忙忙的跑向对过一个烧饼店,买了六个馍馍,双手捧着过来说:“粗点心,妹妹赏个脸儿。”似珠笑道:“我不吃这个,我不饿,赏给这小厮吃了罢。”

  朱成谦笑道:“不错不错,妹妹是最不欢喜这些烧饼,我再去替妹妹买如意楼的点心罢。”说着,又跑出去。他且不赶着去买点心,他先走入那些左邻右舍屋里去告诉他们说,这就是我常提起的那个又会文又会武的表妹,她同我最要好,几乎一刻分离不得,你们不信,我今天不过一刻不曾去,她就赶到这里来觅我。诸人听了,大家都走过来偷看,果然见明似珠小姐生得十分标致,又见她一个人跑出来寻觅一个少年子弟,到有一大半啐了一口,暗暗骂她不是正经人物。一会儿朱成廉又买了点心进来,似珠皱着眉头道:“这做甚么,搁着罢,我同你一路到我那里去吃晚饭去。”朱成谦道:“妹妹当真不吃,我就吃了。”似珠道:“你吃了最好。”

  朱成谦又嬉皮赖脸的央求道:“我吃是吃,只是求妹妹在每件上略咬一口见见意儿,我就吃了下去也算是我敬妹妹的穷心。”似珠笑了一笑,说:“我咬过了,你不嫌肮脏,我就咬一咬。”说着,果然将点心拿在嘴边略咬了一咬。朱成谦大喜,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于是两人相伴着,依然到了似珠小姐那里。朱夫人果然也将朱成谦当着嫡亲侄儿看待。晚饭之后,她每天有个晚课,便是在一所佛堂里念几卷经。她这佛堂上供的是文殊普贤菩萨,收拾得十分洁净,轻易不许人到里面行动。这一晚念过经,知道朱成谦在此,便命人将她姊妹们唤进来闲话。说话之间便露着似珠至今还不曾有婆婆家的意思。似珠笑道:“我不。我情愿一世不离开我的母亲,我不去嫁婆家,我这学校也可以养活得我们母女。”

  朱夫人叹道:“这虽然见你的孝心,然而这话,也不妥贴,终不成一个女孩儿家白白在家里一世。”又望着朱成谦道:“哥哥你看我这话是不是,就烦你做哥哥的替她留点心。”似珠望着朱成谦笑了一笑,又低了头去,拈着衣角低说道:“我不。”朱成谦在这个当儿,不觉心里大动,便向朱夫人问道:“在姑母的意思,像妹妹这样的人物,要拣个甚么婆家才配得过妹妹呢?”朱夫人叹道:“看着这扬州,虽是我的家乡,然而我离了此地,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了。今日回来,人生面不熟,那里去拣人家。只要有门户相当的,把她嫁了出去,我也就放下一条肠子。”朱成谦便信口说道:“不瞒姑母说,有到有一份人家,只是家道也不甚饶裕,比较不过同侄儿家道差不多。至于品貌呢,到同侄儿不相上下,不知姑母看去可用得用不得?”

  朱夫人道:“年纪呢?”朱成谦道:“好像同侄儿同年。”朱夫人未及答应,似珠不觉大笑起来说:“母亲莫睬他,我知道哥哥说的这人怕就是他。”说着用手在脸羞了又羞,举起手要来打朱成谦。朱成谦赶忙将个嘴巴斜过来说:“妹妹要打,就请妹妹打了罢。”似珠笑道:“看你这样又怪可怜的,我偏不打了。”朱夫人笑道:“好孩子,不要疯疯癫癫,看哥哥笑你。”朱成谦笑道:“姑母说那里的话,我爱妹妹,还爱不过,我敢笑妹妹。”朱夫人笑道:“你既这样爱妹妹,便将妹妹许了你也好。”

  朱成谦听了这句话,赶忙扑通跪在朱夫人面前。似珠拍手笑道:“了不得,了不得,你敢是真想要我嫁你?我到有一句话要明白问你,你须先告诉我。”此时朱夫人早将朱成谦扶起说:“侄儿你坐在一边,这也不是三言两句便将这事做成功的。看你这痴妹子又有甚话说。”朱成谦此时已欢喜到极处,跳起身又向椅上一坐,扭手扭脚,很不像适才斯文。说:“妹妹有甚话问我吗?”似珠笑道:“我若是嫁了你,可像我的母亲嫁了我的父亲一般?一生一世,同你在一处?”朱夫人笑骂道:“看这疯丫头,又来胡嚼了。既嫁了这人,自当终身同这人不能拆开。”

  拟珠将头一扭说道:“我不。你看哥哥头这样小,脸庞子这样瘦,像个鬼怪似的,母亲忍心叫我嫁给哥哥,我不,我偏不。”朱成谦自从见似珠小姐同他十分亲密,早已信得过这婚姻,老早拿稳在手里,断不料似珠此刻忽然会说出这些气死人的话出来。怔了一会,好容易挣出半句,说:“妹妹你敢是真不欢喜我?”似珠笑道:“我何尝不欢喜你,我只是不愿意嫁你。”朱成谦急道:“姑母既做了主,妹妹又欢喜,怎怎还不答应呢?”

  似珠此时将小腮颊儿一鼓说:“这可奇了,我喜欢的多着呢。譬如我养的那只黄颈项的洋狗,我极喜欢他,我难道也去嫁他。风琴也是我喜欢捺着顽的,我难道也去嫁风琴。”朱成谦道:“那不是人呀。”似珠又将眼珠儿四面望望,用手指着道:“这文殊普贤,难道他不是人,我就欢喜他这法身磁色雪白,依你说,文殊普贤也算是我的丈夫罢。”朱夫人听到此处,有些着恼了,说:“你们也不必在此歪厮缠,越说越不成事体,拿着菩萨演起玩话儿来了。”

  朱夫人的话尚未毕,早吹过一阵冷风。将佛堂上点的一张灯,顿时吹熄。朱夫人惊道:“可是的佛老爷显灵了。”说着便命仆人取火。此处朱成谦从黑暗之中,扯扯似珠衣袖,一把便捏住她的手腕。似珠笑道:“轻些,你也不顾人疼痛。”朱夫人问道:“珠儿说甚么?”似珠笑道:“哥哥捏我的手腕,怪疼的。”朱夫人笑了一笑。此时刚好仆人重又取了一盏灯来,早见院外下起小雨。似珠笑道:“雨来了,哥哥走不回去,便在这里睡了罢。”

  朱成谦被似珠左说右说,说得神魂颠倒,没精打采辞的了似珠母女,踉踉跄跄回家。自此以后,朱成谦想娶似珠的心愈深,似珠只这疯疯癫癫,高兴起来,也同朱成谦袒胸露臂,毫不避忌。顽厌了,又呵谴斥逐,将朱成谦当做一个玩物一般。然而似珠在那教育上面到肯认真办理,不是这般孩子气似的。朱成谦没有迎合似珠的地方,也陪着他谈谈学务,无意中便提起都天庙有个姓柳的少年,在那里开了一个学堂。明似珠觉得这人是自己的一个同志,不由分说,第二天便率领了众女学生旅行,顺便访柳春那个学校。似珠一见了柳春,觉得他年少英俊,着实可爱,非常的亲热,回家来先命人将朱成谦唤得来,谢而又谢,说难为他替我觅得这一个好朋友。朱成谦一听,不禁吃了一吓,暗念不好了,这是我分明自寻出一个对头来了,便搭讪说道:“我看这个人,也不见得明白学务,他应该知道妹妹创办女学,何等名誉,理当飞也似的来会妹妹,他至今不曾来,可想他瞧不起妹妹,妹妹到反去央求他,这不是太将妹妹看轻了。”似珠点头说道:“哥哥这话也说得是,我就不去理他罢。”

  朱成谦才快乐起来,击掌笑道:“照呀,这才是个道理呢。”但是话虽如此,那柳春心里却又不然。他忽然见了这一个花枝般的女郎,早已胶漆似的,绊着他的心肺了。次日便来回拜,接二连三,两个人几乎没有一天不会见,直把个朱成谦活活气死。幸亏似珠小姐相待的情形,却也同柳春一样,没有甚么分别。柳春背地里也趁势向似珠求婚,似珠总是憨憨的痴笑,说:“呸,你们这些人真是怪极了,怎么对着我,都要想娶我。假如我是个男孩子呢,你们也这般唣。”

  柳春笑道:“若使你果然是个男孩子,那就不必讲了,毕竟你终不是个男孩子。”于是似珠被他歪缠不过,随后也就应允了,只是不曾行结婚正式礼。所以云麟娶亲那一晚,他们高高兴兴走来看新娘子,云麟就猜定他们是夫妇,心中羡不过,又看着自己娶的这位夫人,容貌着实不济,又气又恨,坐到天亮,也不告诉人,他早一溜烟跑出柳家大门,一直赶到自己家里。秦氏大惊说:“好儿子你怎么不等候新媳妇一齐来到家里,你便独自跑出来,你也不嫌忌讳?”

  云麟也不暇分辩,只问了一声仪妹妹呢。此时淑仪正同绣春梳洗,也吃了一吓,不禁笑起来说:“真个老早跑回来做甚?”云麟一脚早跨进房,走至淑仪身边笑嬉嬉的说道:“妹妹起身得早。”绣春卟哧一笑说:“你也不迟呀,我问你一声儿,你怎么不多睡一会?”云麟笑道:“昨夜谁还脱一脱衣服,便是你的儿子。”淑仪见他们姊弟说这些顽话,不便开口,只微笑拈了一块胭脂对着镜子,向唇上点了又点。云麟趁势将个头挨到淑仪颈项旁边说:“告诉不得妹妹,我真气死了。”说着便指手画脚的,将新妇形容得不堪。淑仪笑道:“不理你呢,我不相信。”

  云麟笑道:“不相信由你,你总须会得见他,那时候你不要发笑。”云麟说到此,猛将靴子向地板上一顿说:“我好恨呀,我只是恨。”淑仪此时早站起身来,将房门帘一掀,要想趁势走出去,却被绣春顺手一把拉住说:“妹妹这一走,到反觉得无趣了。你偏听他说恨甚么?”云麟接着说道:“我恨甚么呢?我只是恨富玉鸾富大哥。”

  淑仪不由啐了一口,顿时脸上绯红起来,一时又走不脱,只管同绣春使劲夺衣服想走。绣春笑道:“奇呀,他说姓富的,与你又有甚么相干。提起一句话来,自从我们这位妹婿,说闹到东洋去了,妹妹在湖北的时辰,可曾接到他的信?哼哼防着他,已经看上了东洋女人了。不然,为何不赶紧回家来娶妹妹?”

  淑仪越发羞愧无地,急得几乎要流下泪来。云麟防她生气,忙叫绣春将她放下说:“仪妹妹,你不用睬我们姐姐。但是我才听见姐姐说东洋女人,这东洋女人呢,我们却不曾看见过,如今我有一件奇事,告诉妹妹们听听,可是正经话,并非同妹妹取笑。”

  淑仪一面用手巾拭了拭眼泪,转笑道:“讲正经呢,我们就多谈一会儿。若是再像适才这般乱说,我立刻就回家去。”云麟长叹道:“可是的呢,只因为我们这家不是妹妹的家,所以妹妹一经生气,便要回家去了。若是。……”淑仪听见云麟这样说,一撇身子又要想跑,云麟积伶,早拦着房门笑道:“不说了,我们说正经话罢。就拿妹妹比,我才讲一句顽话,妹妹就着恼。妹妹可相信今日的女孩儿们,须不比往日了。见了一个生客,也许他同这生客扯扯手,搂搂腰。”绣春笑道:“阿呀,这句话好大正经,妹妹莫睬他,他依然在这里胡说。”

  云麟急得沉下一副脸说:“我难道是个畜生,说出话来你们总该不相信世界上总像姐姐这般至诚老。”淑仪微笑对着绣春说道:“姐姐,你这话倒不要疑惑他。此时做女孩儿的,真个有这种事情。”云麟笑道:“皇天菩萨,可是也有说句公道话的。好像妹妹,你也看见过这样女子。”

  淑仪笑道:“我也是头一遭儿。因为我的先生,她有个姨侄女儿,打从京城里回来,他那一派神气,就同你说的话,一点不错。多谢她同我倒还亲热,会着了便滔滔不绝,说做女儿的,怎么要自立呀,要平权呀。我是个糊涂人,也有懂得的,也有懂不得的。她还劝我进学堂里读书。云麟睁着眼听了好一会,忽然见淑仪不说了,忙问道:“后来怎么样呢?”淑仪笑道:“后来我们便上了湖北,谁还知道呢。”云麟又忙问道:“妹妹回家,可曾会见过她?”淑仪掩嘴一笑说:“我们大前天一齐回来,第二日便到了府上,那里去会她呢。”云麟说:“这女郎可是鹅蛋脸儿,两道眉毛,削得齐齐的,像个刀背子模样,左眼角上微微有一颗红痣。”淑仪笑道:“奇呀,一点不错。”云麟拍手笑道:“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请问妹妹,她叫甚么名字?住在那个地方?”

  淑仪微微瞟了云麟一眼,低头微笑道:“又爱上一个了。你问她么,她是旗人,叫明似珠。她一到扬州,是住在翠花街,今日迁移不曾迁移,却一总不曾知道。”云麟又点了点头。绣春笑道:“原来你两个说话,又说到一路上去了。”姊妹三人正在此谈笑,秦氏已赶得进来,连催带劝,硬逼着云麟到他岳家去。云麟没奈何,只得垂头丧气,又向柳家走来。刚跨进门,早有一个仆妇嚷起来说:“好了,姑爷来了。好姑爷,带累我们,被太太一顿骂,请问姑爷,适才不告诉我们,溜到那里去这一会。”云麟也不答应,埋头走入自己新房里,早见黑压压的踮了一房女眷。龚氏见了云麟,不禁堆下满脸笑容说:“我正在这里问你,你到那里去的,清早起也该吃点饮食,受了寒气,不是顽意儿。”云麟冷笑道:“我又不饿,吃饮食做甚。”

  龚氏又笑道:“姑爷好像去年听见你到河北去了一趟,那些河北的人,可是同我们扬州人一样的眼睛鼻子,甚么城池儿,街道儿,莫非也是砖瓦石头砌成的,离这里究竟有多少远路,据说还要坐极大的火轮船,说是坐在那个船上,简直不知道是在河里,要想打船头走到船尾,来往至少有半年的路程,船走起来,四面火轮子,便发起轰轰烈烈的大火,要是叫我们走上去,还要把魂吓掉了呢。”

  龚氏说这话时辰,许多妇女嘈嘈杂杂。大家都想云麟将这话告诉他们,好让他们长长见识。谁知云麟还未答言,那个新妇早拍一拍掌笑起来说:“娘又糊涂了,湖北罢咧,又闹出甚么河北。若是河北,到是今日的直隶大名府世界,那个地方,左通河济,可控彰卫,宋真宗抵御契丹的澶州,便在那里不多远儿。至于湖北省城,春秋时候,便是楚地,后来孙权曾在那里建过都城。一个是黄河流域,一个是扬子江流域,截然不同,娘把他扯拢在一处,真叫人牙齿笑掉了罢。”此时在房里的诸人,忽然听见新妇说话起来,大家都抿嘴好笑。龚氏忙拦道:“大姑娘又发疯病了,此时不是你讲书的时辰,甚么孙权都闹出来了,看姑爷笑话你。”

  新妇见龚氏拦他,才不开口。微微一笑,又将头低下去。云麟觉得新妇适才所说的话,到有一半不懂。但他说那些地方,居然像那小孩子背四书一般,滚瓜溜熟,不禁暗暗称奇。然而看她那不疯不癫模样,不由又将一颗心冷下了,任他们母女在这里辩论,自己只一味不开口。龚氏等人坐了一会,也就大家散去。晚餐之后,云麟重又入房,见那新妇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灯下观看,心里暗暗发笑,偷眼一看,见那书本子是一片蓝纸做成的,上面有几个小金字,是支那通史,心下大惊。暗想这支那是个甚么东西,为何我从不曾看见过这部书,此时又不屑去问她,转是新妇见他进房,忙将书搁在一旁,嘻嘻笑道:“请坐请坐,我正要请问你一件事。照书上说起来,亚西亚是罗马人呼安息国的转音,我们中国就不应该也称亚西亚,何以外人赶着我们称亚西亚,我们中国人也自称是亚西亚呢?”

  云麟了好一会,不觉笑起来,说:“睡觉罢,谁同你烦这些神呢。”自此云麟佩服新妇的学问,转由敬生爱,不敢鄙薄她貌陋,夫妻欢好之间,新妇还同云麟研究了一个也字,说古人造这也字的意思,是像妇人私处之形,说文上也作龟字,你想这龟字形状,像个甚么,故寻常人见不洁之物,口中屡呼也……也……即是此意。”云麟哈哈笑起来说:“照你这样议论,不料古人满口淫词,公然把来写在书籍上,别的不论,就是中庸上有一节说的,那天地之道,原来将你们那话儿形容出各种名词,你不相信,他不是明说着博也厚也高也明也修也久也吗。”新妇也是一笑。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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