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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上

 

  戴逆倡亂

  賊黨陷彰化縣

  郡治籌防始末

  鹿港防剿始末

  北路防剿始末

  大甲城守

  嘉義城守

  斗六門之陷

  南路防剿始末

  ·戴逆倡亂

  臺灣雄峙東海,橫亙千餘里,土田膏腴,家多殷實,顧民氣易動難靜。康熙間鳳山朱一貴倡亂,旋就誅滅。至乾隆初,漳州有嚴煙者,偷渡臺灣,傳佈五祖邪教,私挾教約一冊,備載入會、過香等事。於是彰化林爽文、南路莊大田、北路林小文等,轉相糾約,因之作亂。厥後亂者凡三十餘次,或隨時戡定,或調大軍蕩平。若咸豐三年,內地海澄黃得美之亂,亦奉五祖邪說,稱雙刀會(亦名小刀,其會起自外洋,蔓延於沿海之漳、碼、同、廈,故又稱天地會。廈門既平,黃位乘船攔出,至淡水雞籠頭滋擾,旋往安南狪狒居焉)。迨同治元年,復有彰化戴逆之變。

  戴逆名潮春,字萬生,彰化四張犁人,原籍龍溪縣。祖神保,生子四人,長松江。松江有子七人,潮春其季也。潮春家素裕。世為北路協稿識。其兄萬桂,以田租為阿罩霧人所佔,與張水渾號五股水者招集殷戶為八卦會,立約有事相援。潮春恐生變波累,未嘗預之。咸豐十一年冬,知縣高廷鏡下鄉辦事,潮春執莊棍以獻,而北路協副將夏汝賢(四川人,武進士),猜其貳於己也,索賄不從,革退伍籍。時萬桂已死,潮春既家居,乃招集舊黨為天地會,請邑令給戳,假名團練,自備鄉勇三百名隨官捕盜,官倚重焉。自潮春擴充斯會,豪右歛手,行旅便之,愚民安之,無不樂從,有佈賂巨金始得竄名會中者。其渠稱「香主」,入會者謂之「過香」,每名納銀半元。過香之法,環竹為城,城分四門,守門神將稱韓平、韓福、鄭田、李國昌。城中設香案三層,謂之花亭,上奉五祖,亦曰洪英。北門外立一香案,書戴潮春長生祿位,冠以奉天承運天命大元帥等偽號。旁別設一几,所奉從前逆首朱一貴、林爽文輩,皆妄稱先賢。過香之時,擇其已入會者十餘人,皆披髮、跣足,首裹紅巾,謂之「舊香」,在場執事。其將入者謂之「新香」,十數人為一行,叩門而入。問:「何來」?則曰:「從東方來」。問:「何為」?又曰:「將尋兄弟」。紅巾者導跪案前,教以冊內禁約,斬雞為盟,執香默禱,有天地香、父母香、兄弟香名目,復宣示十戒。既畢,然後出城,牽白巾為長橋,由橋下穿出。紅巾者問:「何不過橋」?則應曰:「橋頭橋尾具有大兵把守,不得出」。問:「今何能出」?又應曰:「五祖化小路一條,導我逃生」云云。復禮跪城外香案,於是授以八卦及隱語甚多(每條有七絕一章,語甚鄙俚),皆悖逆之言。其黨鄭玉麟(即鄭狗母)、黃丕建、戴彩龍、葉虎鞭輩同謀舉事,轉相招納,南北兩路不逞之徒多聚黨以應之。凡香主、領簿、繳簿,皆納銀四元。其黨之上簿者,已多至十餘萬。迨同治元年春,高廷鏡免,雷以鎮接任仍倚潮春辦事。時會黨橫甚,白晝搶殺,不特縣令無如何,即潮春亦暫不能制矣。

  論曰:嗚呼!自古潢池弄兵、草間求活之徒,其忍而為此者,厥有由矣。臺陽土性鬆脆,民俗浮囂,兼之無籍游民趨之如鶩,無妻子之戀,無田宅之安,聚則成群,動輒滋事。而漳、泉、粵三籍各分氣類,仇怨相尋,釀成巨案。其始陷於無知,誘於不覺,或冀攀鱗附翼以立殊功,或思剚刃尋仇以快宿忿,其黠者乘機以罔利,其妄者喜事而輕生。至於大勢已去,亡命何之,猶為鋌險之謀,以緩須臾之死。嗚呼!豈蚩蚩者之樂死哉?且夫入寶山者誰肯空回,過屠門者咸思大嚼,是以碩鼠既肆其貪婪,奸蠹必因而為利,乃至豪猾武斷以噬民之膚,搢紳舞文以絕民之命。至於民膏既竭,民怨方深,一旦乘勢揭竿,聞風響應,始囂然曰,吾今而後得反之也,而時事可知矣。嗟夫!嗟夫!使汝賢不為中飽之圖,則潮春終為下走之吏,何至生心不軌,背地為逆,競授兄弟之香,甘為朱(一貴)、林(爽文)之續,使民生蹂躝,文武陷沒,至於三年之久也?獨是化干戈莫如爼豆,革鴞獍端在騶虞,移風易俗,匪異人任。是故文翁治蜀,教以詩書;常袞使閩,先興學校。其時之遵道、遵路而無反、無側者,豈有異民哉!吾論戴逆倡亂,推原禍始,而傷其致此之故也,愈穆然思陳、曹諸公不置矣!(前臺灣縣知縣升臺廈道陳璸、前淡水同知曹士桂,皆以良吏稱。)

  ·賊黨陷彰化縣

  臺灣道孔昭慈(雲鶴,山東曲阜人,進士)聞會黨滋蔓,於同治元年三月初九日北至彰化,執總理洪某殺之(總理即該地耆老,官給戳記,使理一鄉之事,多系士豪為之)。檄召淡水同知秋曰覲(雁臣,山陰副榜)。曰覲前任彰化,以武健為治,豪右屏息,至則以辦賊自任。而同知馬慶釗(四川人)請出賞格購諸會首。賊大懼,逆謀愈決。

  先是涑東保四塊厝人林日成,諢號戇虎晟,性粗暴,與前厝莊族人相仇殺;曰覲屢辦不下。至是總理林大狗保晟帶勇四百,前厝人林天和帶勇六百,隨曰覲剿賊。十七日,秋曰覲偕北路協副將林得成、守備游紹芳帶兵千餘名至烏日莊,賊負隅拒戰。官軍至大墩,晟之勇反兵相向,官兵截斷,退入民間竹圍;賊環攻之。十八日,曰覲逃出竹圍,為其下所殺。僕從顏大漢力戰死之。幼僕諢號小黃者,年十五,以身翼蔽秋丞,大呼曰:「殺我,無傷我主人!」代受數刃而死。儘先守備郭得陞、把總郭秉衡(金門人)俱死焉。林協被執,囚於林日成家。

  秋曰覲之出兵也,賊黨鄭玉麟、黃丕建、戴彩龍、葉虎鞭等於是日糾眾圍彰化縣,時城中尚有兵三百餘名。孔道命胡都司、呂千總守城,仍屬大狗抽城廂民兵同營弁分埤守禦,撥銀千餘元以犒軍。呂不以時散給,軍心稍懈。孔道先期令鹿港人施九挺招勇千名,卒無一人應援。外委楊奪元見賊皆烏合,請率左右出城斫賊營;呂千總恐兵敗擔責,力持不許。忽有奸民王萬等七、八人與兵勇角闘於市,為官軍所執,大狗仍保令帶勇守城以贖罪。復縋城出見賊目議和,賊佯許之,按兵不攻,但四出派飯。大狗遽稱賊已就撫,孔道信之,各官皆相賀,令守城者歸家休息。王萬既帶勇乘城,遂與衙役陳在、何有章等與賊通,為內應。二十日,開門引賊入,呼於眾曰:「如約內之人,各人頭髮及門首爇香為號者不殺」。百姓皆具香案迎賊。賊黨乃備鼓吹,迎戴逆入城。其寡嫂羅氏死之。時滿城香煙紛繞,如履雲霧,逆首既至,自稱偽大元帥,居北門外妻兄許慕舍家。以戴彩龍為偽二路副元帥(彩龍一名雲從,原籍長泰縣),鄭玉麟為偽大將軍,麟兄鄭豬母為偽都督,城內人盧裕為偽飛虎將軍,鄭大柴為偽保駕大將軍。以陳在據梧棲港,稱偽鎮港將軍。黃丕建、葉虎鞭、林大用、陳大戇、逆叔戴老見、逆姪戴如川、戴如璧皆稱偽將軍。丕建父黃小臉偽稱老元帥。設偽賓賢館以處文士,強令歲貢生董大經為偽賓賢館大學士。以陳有福為偽殿前參謀大國師,相士董阿狗為偽副國師,外甥余紅鼻、烏鼻為偽左右丞相兼管刑部,烏鼻弟為偽禮部尚書(軼其名,縣署水夫也),黃秋桐(眇一目)為偽戶部尚書,李炎為偽兵部尚書。設偽應天局於書院,以蔡茂豬為偽備糧使司,辦理局務兼內閣事務。以魏得為偽內閣中書。於是抽銀、派飯,民不堪命!時城中文武俱羈拘總局。南投縣丞紐成標,嘗奉檄清莊搜賊,威名流聞,賊恨之,執見股首鄭玉麟,大罵不屈死之。孔道遣林日成時,幕友汪季銘力諫不聽。及被圍,復從問計,應曰:「賊首多漳屬人,城中漳多而泉少,且兵力單薄,不可守也,乘賊未合,可糾親丁兵勇,奪門而出,退守鹿港,然後調兵規復,未為晚也」。又不聽。至是仍向汪問計,汪手書「朝聞道夕」四字示之。孔道點頭,是夕仰藥死。前任副將夏汝賢一家囚於樓中,受辱尤甚,以憤死。某同知見戴逆頓首曰:「今世界在兄,但清官如某,乞賜矜恤」!戴逆慰勞之。是夕備酒慶賀,□與□預焉,未幾縱回鹿港。守備游紹芳、呂千總亦脫回鹿港。

  戇虎晟先與洪叢、何守等密謀同執戴逆,故猶羈留北協林得成於家,為反正計。時戴逆屢送黃馬褂、偽令、偽印於晟,誘之助逆,而林協屢勸晟殺賊立功。族之殷戶欲鳩巨金與晟,使助官,晟未決。江有仁者,彰邑人,嘗帶勇赴內地剿賊,積官藍翎守備,至是日說晟以內地粵寇未平,必無暇及此,不若乘機舉大事。晟惑之。林協知不可回,伏劍死。晟反謀既決,恐諸人不附,召至家欲殺之。何守入門大言曰:「事勢至此,大哥默然不稱位號,豈有他計耶?」晟意愈決。遂自稱偽大元帥,與戴逆俱稱偽千歲。江有仁為偽軍師,何守為偽掃北大將軍,盧江為偽糧官,其死黨王萬、何有章、晟弟狗母各稱偽將軍。林貓皆為偽中軍,掌其偽帥印,每事倚任之;晟之作惡,多皆所為。

  時各處皆殺汛弁以應賊。其股首可指數者,如小埔心巨族陳弄,諢號啞狗弄,性悍而騃,喜招納亡命,一時劇盜、羅漢(羅漢腳為臺灣無業游民之稱)多歸之;至是豎旗應賊,稱偽大將軍。茄投大姓陳鮄為一方巨猾,稱偽元帥,與偽將軍陳梓生、陳狗母、趙戇、劉安等據茄投大肚溪以應賊。水沙連殷戶洪叢,家北勢湳,山溪險僻,戴逆以為偽元帥。關帝廳蕭金泉稱偽三元帥。牛罵頭蔡通稱偽西保元帥。葫蘆墩紀番仔朝稱偽滿漢將軍。南門外三十五莊大姓張赤、西螺廖談、涑東廖有譽、廖安然、內山劉參筋、林海、吳文鳳、海峰崙邱阿福、大盜康江中皆稱偽將軍。嘉義則有牛朝山嚴辦,以疊案監嘉義獄中六年,是年二月逃匿米戶林炳森家,潛往彰化領偽令,煽惑愚民入會,稱偽征南大將軍。妻侯氏,本著名流娼,亦招黨助逆。柳仔林黃豬羔、大崙呂仔梓稱偽將軍。鰻魚寮黃丁(諢號蘆鰻丁)稱偽大都督。廉厝溝許豐年(即許璉笨)稱偽大總制(豐年妻常勸夫反正,後得保全)。賴厝廍賴阿矮稱偽先鋒。新港東朱登科、埤堵羅豬羔、湖仔內羅昌、臺斗坑林忠厚、大溪厝賴豬羔、青埔莊何錢鼠、何萬基、水窟頭黃豬、八掌溪黃番仔、覆鼎金宋田市、石榴班張竅喙、張公毅等,鳳山則有許夏老、劉來成等,郡治有蕭壟莊陳蓋、楊毛等,淡水則有大甲王九螺、王和尚、陳再添、王江龍、莊柳及粵籍李阿兩、鍾阿桂等,難更僕數。時彰化一邑,股首有名號者三百六十餘人,其領簿為小頭目者無算。南北二路附逆者不與焉。

  賊之入城也,營兵猶巷戰。陸提戍兵李得志被執,賊問官銀何在,李誘群賊至其住眷處,詭云銀庫,乃火藥局也,遽然藥火發,一家男女與數百匪皆焚死。

  夏四月,賊攻阿罩霧前厝莊。先是後厝人林和尚仇害前厝人,為十二歲幼孤所殺。而戇虎晟亦後厝人,聲言為和尚復仇,與前厝連年械闘。戴逆嘗與前厝人爭田,因會眾變弱為強,以保家業。至是二逆俱尋前釁,糾眾數萬以攻之,前厝人林天和、林文明竭力拒守,羅冠英起兵來援,賊不得志而還。

  戴逆以首禍故為其黨所附,然皆烏合之眾,緩急不足恃。而戇虎晟、啞狗弄宗族強盛,獷悍習戰,戴逆內憚之。五月,晟入邑城,與戴逆以事相失,戴逆不得已以邑城讓之。晟遂踞邑治,拆民居以蓋偽帥府。使其黨四出勒派,或薄有田產而無現錢可捐者,晟立使書契,令有錢者出貲承買,以飽其欲。不從,立殺之。民傾家蕩產及全家被戮者無算。戴逆還四張犁,稱偽東王,旋赴南北投、沙仔崙、水沙連等處派餉。

  粵人劉仔屘(一作阿妹),死六日復甦,所言皆悖亂之事,戴逆招致之,稱偽軍師,贈以繡衣、朱履;為壇於葫蘆墩,祭告天地,以屘贊其事。屘大呼:「天父有旨,命潮春為千歲,晟為大元師」。嘗數言休咎,又書符分給賊黨,令粘於軍械,然實無所驗。其矯誣多此類也。

  先是總兵曾玉明致書戴逆,勸其殺晟立功;與晟書亦如之。二逆出書互觀,知其意在反間。中秋日,復相與焚香立約,令死黨皆蓄髮刺字焉。

  九月,賊以涑東人莊天賜為偽左相(賜目眇口斜,手足俱偏廢),賜嘗殺人亡命,後為彰邑糧胥起家,喜交結,有俠名。初拒逆命,尋以香爐不火而爇,卜之吉,遂決意從逆。逆首俱信任之,後再困嘉義,三圍大甲,皆賜之謀也。

  冬十月,戴逆以陳梓生守四張犁老巢,而率其妻子竄踞斗六門。次年春,逆晟攻大甲而敗,亦遁歸四塊厝,以彰邑付江有仁等,不復至城矣。

  論曰:彰邑之亂,雖曰天意,要亦人謀之不臧也。以戇虎晟為秋丞齟齬之人,乃使之帶兵以從,欲其頓忘夙憾,與林天和協力立功也難矣。又況官軍並出,邑治空虛,未嘗慮及,此則一時輕舉之失也。至於賊黨蓄謀已久,所謂急之則發速而禍小,緩之則發遲而禍大,正未可以激變罪秋君耳。嗟乎!詢幕府之三策,用其一而見事已遲;懸賞格於通衢,堅其約而召禍乃速;希緩頰於方張之寇,而賊膽愈橫;待赴援於嗜利之徒,而召募難集;屈勇將於貪懦之下,而掣肘堪傷;削兵脂於危急之秋,而群情不附;以內寇為心腹,變遂起於蕭牆;強秦越使同舟,解乃同於片瓦。由是言之,以末嘗經事之書癡,而猝應地方之變故,其僨事也宜哉。世有庸劣之流,胸無一策,貽誤蒼生,至於身攖世禍,求生不能,乃以一死塞責者,正未可因其死事之微,而寬其誤事之罪也。噫!

  ·郡治籌防始末

  同治元年春三月,彰化警報至,知府洪毓琛(潤堂,山東人,進士)已升漢黃德道,卸府篆。或勸之速行,對曰:「吾受朝廷厚恩,民情愛戴,一旦有變,委而去之,於心何安」!於是修城垣,備器械,抽厘勸捐,調選兵勇,以備戰守。毓琛歷任臺灣,聲望素洽,民有「洪菩薩」之稱。旋以紳民懇留,奏調臺澎道。時賊勢猖獗,所在風鶴,兼之羽書旁午,請兵請餉,日不暇給。毓琛百計維持,以顧大局,人心倚以為重。二十三日,設立腰站,探報軍情。時郡北處處皆賊,截搶文報,派往胥役,間被殺害,僅據細字印函潛通消息。設籌防局於郡垣,籌借洋商十五萬兩,於關稅項下抵還,各營始有餉可給。時記名總兵曾玉明軍抵鹿港,挂印總兵林向榮全師北上,洪道內顧守城,并籌備糧餉及器械鉛藥,由陸路接濟林鎮,使知府陳鍔、同知凌定國、縣丞姚■〈氵靚〉、王建勳由水道接濟曾鎮。又准就鹿港郊商設法匯兌。又函飭鹿港鹽館,將鹽價盡數提付曾鎮。其竭力維持,不分畛域,皆此類也。

  五月,地大震,郡垣倒坍百數十丈。洪道會同署城守參將石渠及在城紳士舉人黃景祺等出貲重修。洪道率署知府馬樞輝、署臺防同知秦煦、署知縣章覲文、候補同知圖塔本、通判王恆修、蕭澈、王衢晝夜巡防。飭委佐雜官十六員分門防守,稽查出入。獲奸細李刣狗、羅海洋,誅之。近城之蕭壟莊復有陳蓋、楊毛、戴分、黃文滔等豎旗應賊,洪道以計擒之。

  六月,遊擊陳鷹飛(廈門人,世襲雲騎尉)以兵六百名至,遂出駐城外。時郡治兵力單薄,奸民岌岌欲動,至是人心稍安。已而師老無功,旋調赴吳帥軍前差遣。毓琛以嘉義為郡治屏蔽,斗六又為嘉義藩籬,故催林向榮進軍以規復彰邑。

  秋九月,林鎮至斗六,被圍,告急文書猝至;毓琛屢派員運餉,俱不能達。未幾,敗耗繼至,遠近大震。乃委署府經王仲汶內渡請援。諭令城內挨抽壯丁,造冊查點,無事各安生業,有警協同登陴。派兵每日出哨一次,於離城較近之南、北、東三路探有賊蹤,即往掩捕。人心稍定。

  十二月,署福建水師提督吳鴻源(春波,同安人)統兵抵郡。洪道以客兵道路生疏,須用本地人為嚮導,添調精兵屯勇千餘名隨軍前往。洪道屢飛書內地請餉,巡撫徐宗幹(樹人,南通州進士)准其就地勸捐。時兵荒之際,富戶避匿,乃激勸官幕,分上、中、下三等,籌捐十餘萬金,不能敷用;不得已權用票鈔,通行郡治,以濟眉急。出其服用玩器,命易錢以贍軍。時已積勞成疾,又以逆賊未平,兵餉支絀,悲憤增劇。每與僚屬議籌時務,未嘗不泣下。彌留猶倚枕力疾作書示諸屬僚,前後數十紙,皆剿賊事宜也。

  二年六月,按察使司銜分巡臺澎兵備道兼提督學政洪毓琛卒於任。洪公蒞臺數載,廉潔愛民,民喪之如失慈母。巡撫徐宗幹奏請從優議卹,贈太常寺卿,蔭一子入監讀書。鄉宦左贊善趙新、主事施瓊芳等僉呈,以毓琛毀家紓難,保障全臺,請援已故江甯布政使王夢齡、南河河營參將蔡天祿之例,於城內建專祠,查取在官事蹟,宣付史館立傳,並請飭下閩省督撫,轉飭道府各官,將該故員靈柩照料回籍各情,都察院左都御史宗室靈桂據情代奏。奉旨該部議奏。

  論曰:洪公豈弟君子,民之父母,於將略似非所長,然艱難拮据,策應前敵,保全郡城,力持危局,所謂以死勤事者,殆其人歟!趙贊善謂其保障全臺,諒矣。又豈草草一死,輕同注瓦,以貽無窮之禍者,所得相提並論哉?

  ·鹿港防剿始末

  彰邑既陷,鹿港近在肘腋,人情危懼。時股首皆漳人,惟葉虎鞭、林大用以泉人預其間。漳人藉勢欺凌泉人,虎鞭積不能平。戴逆遣虎鞭攻鹿港,對曰:「鹿港乃泉人生聚之區,攻之是無泉人也」。戴逆怒,虎鞭負氣而出,退謂黃丕建曰:「以吾二人當日訂約,將聯和二屬,無相侵軼也;今城中漳人出入者不問,獨泉人搬徙皆遭劫殺,且約中禁無濫殺,而陸提兵皆泉人,無一免者;恐他日兄弟之約不堅,將復成分類之變耳」。先是虎鞭與黃丕建結為生死交,同謀舉事,以為事成同擅其利,不成則同獻首逆以邀功,是以併力陷城,同迎戴逆。及戴逆入城,權勢日盛,丕建但效奔走而已,心頗怏怏。至是以虎鞭言聞於戴逆。於是下令止殺,限三日內聽民遷徙,虎鞭率其黨巡警北門,以護泉民之出城者,全活頗眾。改命林大用為偽鎮北大將軍,領令徇鹿港,民皆鼓吹香案,迎接入街。

  時鹿港民心無主,多搬家眷於舟中,維舟港口以避。倉卒避難,殷戶爭迎股首以護其家。有欲請陳弄者,弄索重賄,眾議未決,而弄已至,聞演砲聲,以為眾拒之也,大怒。先是殷戶黃季忠聞彰邑不守,亟出貲雇夫,清濬溝渠,為守禦計(鹿港無城,故深溝為守),遂率眾拒守。弄屢攻不下。季忠約束宗族,有通賊者,輒擒治之。時文武多藏匿,惟水師遊擊江國珍(海山人)督兵拒守汛地,列砲以待;署中安設火藥,為自焚計,賊不敢迫。

  同治元年五月,總兵曾玉明(晉江人)以兵六百抵鹿港。玉明前任北協,戴逆嘗充書辦,而前後厝械闘,嘗為和解。覬到臺招兩逆首來降,將不戰自下。已而逆偵官軍安坐鹿港,遂輕之,屢招不報。

  時鹿港雖與賊拒,而二十四莊猶為賊所脅。戴逆聞三家村生員陳宗文通款官軍,大怒。六月,遣戴彩龍、鄭玉麟、李炎、逆姪如璧率賊數百,到莊脅之。莊中欲歛五百金為賄。賊出語橫恣,脅宗文之妻出為把盞。由是莊民公憤,密議拒賊。時陰雨連日,賊僵立雨中,道路泥濘,無復部伍。適至加冬腳,於是白沙坑中莊泉民共起邀截,擒斬彩龍、如璧、玉麟、李炎等二百餘級。自此賊恨二十四莊次骨,無日不率黨來攻矣。

  八月,葉虎鞭、陳大戇來降,遂帶勇守秀水。大戇嘗監獄七年,城破始出,戴逆以為偽將軍。而大戇旋與李章慈投誠,同心拒賊。十五至十七日,賊連攻秀水,勢張甚,虎鞭悉力拒戰。賊以旗戈七齊刺之,虎鞭執劍抵拒,一擊斷其三戈,身亦被數創,敗而復振。守備毓恩守崙仔頂,與秀水畸連。賊攻方急,兵勇欲潰退,恩長跪大哭,士皆感奮拒賊,卻之。未幾,南門外三十五莊巨族張赤來降,遂帶勇八百名防守,而鹿港民氣愈固矣。

  閏八月,都司銜金門左營守備黃炳南(鹿臣,金門人)以金廈水師四百名,及興化守備練■〈金夅〉帶兵二百名抵鹿港。時二十四莊以鹿港為生路,接濟鉛藥,而馬鳴山四莊賊黨阻截要害。十七日,賊攻番婆莊,炳南應援,進剿四莊及柑仔井、刺桐腳等莊,掃通道路。

  九月,賊復犯秀水。金廈兵赴援,進屯口莊。口莊距城里許,與附城之湳尾毗連,最為衝要。賊悉銳來爭,皆拒卻之。

  二年春正月,官軍攻烏瓦厝,拔之。葉虎鞭、黃炳南等遂進屯十四甲。賊亦於枋寮、湳尾、後港仔結寨相持。

  二月,逆婦嚴侯氏攻湖仔內,總理許行義等禦之。

  以曾玉明署臺灣挂印總兵官。玉明以陸提遊擊蘇長安為中軍,坐守鹿港,廣行捐派。仍令遊擊游紹芳、都司胡松齡及呂千總等帶兵坐防,然屢經挫失,賊亦易而狎之,故日久逗遛,而銳氣潛墜矣。玉明遺札令城內人陳鍾麒為內應。麒與侄生員陳玉昆、總理陳魁、林鳳、民人潘知、林張密約,復書訂期行事。玉明以書示人,事露。逆晟執潘知一家殺之,因酷責鍾麒,令扳城廂富戶,以便吞噬,麒垂死不肯扳一人,乃傾家二千金賄賊,獲免。

  三月,記名總兵北路協副將曾元福(晉江人)以臺勇千名抵鹿港。時稱玉明為大曾、元福為小曾以別之。先是官軍克後港仔,未及札營,賊乘夜回踞,守禦更密。至是金廈兵奮勇攻拔,乃遣陳大戇屯營防守。

  夏四月,小曾鎮屯兵白沙坑山頂。兵備道洪毓琛以賊用銃樓死拒,密插■〈艹〈束刂〉〉竹,兵力難施,須大砲轟擊,方可得手,遂請總督耆齡調派紅單艇船載砲助剿;從鹿港同知興廉(宜泉,滿州舉人)之策也。

  五月,粵省遊擊蕭瑞芳、守備陳啟祥(俱廣東人)配坐艇船抵鹿港,運大砲數十尊轟擊賊寨。遂與金廈兵移營水梘橋,攻湳尾莊賊。大曾鎮尋調陳大戇移屯水梘橋,而金廈兵移守後港仔口。賊亦拒守竹圍,相距半里許。

  秋七月,小曾鎮撤回鹿港,以兵勇多染疾疫也。旋接署水師提督,乃由海道紆途至嘉義接印。二十七日,遇股首嚴於倒店,遂頓兵相持。

  九月十六日,官軍乘夜繞過北門口,攻中寮十二張犁。適陳鮄帶賊數百往南門口天妃宮參香,在途聞砲聲,率眾赴援,官軍失利而還。

  十月,林大用來降。大用為賊守北門及城外枋寮,官軍屢為所挫,知賊無能為,久有反正之意,至是率所部投誠。賊大失所恃,遂固守賊壘,不敢大舉來犯矣。

  以陸路提督林文察(密卿,彰化人)總辦臺灣軍務。十月由泉州揚帆,抵嘉義之麥寮登岸。旋回阿罩霧前厝莊里第,而檄催二曾等軍刻期平賊。

  論曰:臺灣大勢,海口多泉,內山多漳,再入與生番毗連則為粵籍人。泉人倡亂,則漳屬起而攻泉;漳人倡亂,則泉屬起而拒漳,粵之於泉、漳也亦然。蓋三屬素不相能,往往分類械闘,地勢使然也。是故彰化、斗六有城可守,而孔道、林鎮皆敗不旋踵者,由於無與為守也。鹿港無城,大曾鎮坐守而無虞者,良以鹿港商艘所聚,抽其貨可以集餉,簽其民可以為兵,民苟有官可倚,則爭起而拒賊耳。嗟乎!前人既輕於一擲自取敗亡,而繼之者又安坐數月不敢出鹿港一步,坐令賊勢蔓延,幾於不可收拾也,可勝歎哉!

  ·北路防剿始末

  同治元年春二月,總辦臺北團練鹽運使銜浙江補用道林占梅(雪村,竹塹人)設保安總局於淡水廳治。先是占梅偵戴逆結會,知事在必發,傳集紳商,設局團練,為先事預防計,同知秋曰覲不之善也。及曰覲奉檄南下,占梅遂出貲備器械,積鉛藥,修城濠,募勇士,以生員鄭秉經、貢生陳緝熙、職員翁林萃董其事,聯絡鄉民,訓練鄉勇。遣勇首蔡宇總帶練勇,防守城外要害,以備非常。部署甫定,而警報至。時奸民多與賊通,岌岌欲發。城內外居民搬徙不定,各紳商咸請歛貲賄賊,以緩其來,或請出城避賊。占梅曰:「淡水為該賊臥榻之側,行賄後安能必其不來?不如即所賄貲為戰守之費。我能往,賊亦能往,走將安之耶?今與諸君約:當傾囊餉軍,共圖滅賊,幸而獲濟,論功悉歸諸君;倘賊圍城,某以死守,不能守,則以死殉!若今日偽將軍至而賄,明日偽元帥千歲紛至,仍倍索賄,已而內地大兵適至,復問罪賄賊之人,斯時家破身亡,死為不忠、不孝之鬼,何計之左耶!」眾皆曰:「諾」。於是共推候補通判張世英(實卿,紹興人)權視同知篆務,使竹塹巡檢就秋司馬眷屬索其關防,以授世英,飛稟徐撫軍請示進止。遂率眾至城隍廟,誓同心拒賊。每日親率精勇,彈壓城廂內外,拏奸細,禁遷徙,止搶掠,以安地方。遂遣兵克復大甲土城,使張世英進劄翁仔社。自率親勇巡視淡南,以為聲援。旋奉福建巡撫徐宗幹檄,准藩司頒給總辦臺北軍務鈴記,通飭沿海文武,一體遵行。時北門外蘇、黃二姓械闘,人情洶洶,占梅帶勇彈壓,手擒其渠魁,尤不逞者,送官重懲之,闘乃解。小夫、羅漢之徒,一時無所覓食,皆喜賊至;乃令各頭人造名冊,計口給糧,日費不貲,皆破產以應,斥去腴田無算。凡軍報、書檄,多出己手;夜輒彈琴、賦詩,若無事然者。於是眾心皆倚以為重焉。逆黨王江龍以偽令竄入中港王美家,遍貼偽示,設局派飯。竹塹總局遣勇馳赴,與生員陳其英執江龍,械送竹塹誅之。人情稍定。逆黨王和尚竄踞大甲。其兄王為潛入後壟街,誘民入會,每名納銀半元,良民恐不自保,欲從之。而粵人李阿兩亦乘轎帶匪數百,與為爭長,民始疑駭。適竹塹總局馳信至,謂官軍隨到,不可從賊。於是賈人杜喜鳴金集眾以拒賊,賊黨始驚潰。

  夏四月,淡水新莊街奸民楊貢謀作亂,艋舺縣丞郭志煒執貢誅之。

  以候補道區天民(覺生,廣東舉人)督辦北路軍務,飭令就地捐輸為軍費。淡水舉人陳維英(迂谷,咸豐元年舉孝廉方正)倡捐千金,與紳士鄭如梁等鳩貲接濟。天民遣候補遊擊陳捷元帶勇四百名前敵協剿,而自駐竹塹以督之。

  二年春,勇首蔡宇克復牛罵頭、梧棲等汛。梧棲海口為逆黨接濟洋煙鉛藥之所,而泉人何守為股首,潛通聲息,故城外泉莊皆遭殘毀,惟梧棲港、牛罵頭生理獲利數倍。林占梅以梧棲一隅尤為平賊要隘,於是多方購線,招該地郊戶楊至器從官拒賊。

  二月初四日,蔡宇進攻梧棲街,偽鎮港將軍陳在屯街尾拒戰,擊走之。初六日,在糾眾來爭,蔡宇、楊至器當先奮擊,紳士楊清珠從間道夾攻,大破之。宇遂以降將林尚為鄉導,進屯三塊厝山腳莊。時通判張世英在翁仔社,亦乘勝南下,首尾相應,而賊勢漸蹙矣。

  論曰:嗟乎!人之度量相越,誠懸遠也。夫戴逆特庸鄙細民,何論餘子,而戇虎亦里閈無賴,不識一丁,一旦乘腐儒之闇昧,敢據城社以陸梁,識者知其敗可翹足待也。而當時文學之士,亦復從風而靡。在昔朱逆倡亂,有贊禮之老儒;今者戴逆陷城,有賓賢之學士。世風至此,可勝慨耶!淡水介在比鄰,勢同臥榻。在賊以為馬上索靴,趯倒堅壁,夢中伸腳,踏破長安,將投鞭以渡大甲之溪,可馳檄而開北門之管矣。乃林觀察力排眾議,投袂而前,悉群虜於目中,運全局於掌上,用能毀家紓難,部署從容,率乍合之軍,當方張之寇,屢收要隘,再復堅城。以視夫階下叩頭、羞慚肉眼者,其人之賢不肖何如也!使當日者,或賄重貲以生賊心,或辨一走以為民望,舉足一誤,遠近解體,大事去矣,又安能不動聲色而措地方於磐石也?徐中丞專章論薦,謂其有為有守,膽識兼優,諒哉!

  按平定戴逆之亂,戰績殊無足觀。蓋賊以社鼠城狐之智,與棘門灞上之師,搏戲三年,祇堪一噱。若得邇來勁旅,如楚勇千餘,迅掃一月,何難鳴吠之盡息耶?雖然,制敵之方,在好謀不在好戰,行軍之要,有勝將必無勝兵;是以貴勇而賤謀者,君子不韙焉。如彰化一役,林方伯處心積慮,籌備多時,而收功一旦;抑亦好謀而成,而非同浪戰者也。且其間義民烈士,草莽效忠,稽之前史,實未多見;是宜表其顛末,以俟志乘之採擇云。

  ·大甲城守

  同治元年三月,大甲人王和尚聞秋曰覲失利,於是日假偽令,與陳再添、莊柳竄入大甲,住奸民王九螺家,勒派舖戶,誘脅良民,謀窺竹塹。守備洪某、巡檢吳某皆遁。然賊故等夷不相下,請戴逆遣一頭目。逆遣蔣馬泉至甲,百姓皆具香案迎接,而賊黨隨後者爭攫取案上器物。王、陳大姓倚賊勢以壓良民,民皆厭苦之,陰謀拒賊,懼九螺助逆,相顧不敢發。時屢傳官軍將至,王和尚以為溪水險絕,必難飛渡。馬泉信之,不設備,日收民間詞訟,坐堂理斷。

  五月,竹塹總局林占梅遣勇首蔡宇帶勇四百名,同歲貢生陳緝熙赴大甲。時值端午,東門小姓欲開城門通貿易,王、陳大姓持不可,相攻殺。適練勇驟至,合擊賊黨,大敗之,群賊皆退,遂復大甲。緝熙以和尚、再添皆平日習熟,招之即來。和尚偵官軍無多,不從。初六日,糾眾來犯,水道斷絕。節婦余林氏禱雨,雨隨降。練勇嬰域固守,與小姓同心拒賊。馬泉遁至彰化,林逆罪其不先期告急,抄斬全家,而責和尚等立功贖罪。十三日,代理淡水同知張世英率千總曾捷步、把總周長桂、林盛、武生賴志達、義首羅冠英、林傳生赴大甲。是日,練勇出城拒戰,擒斬股匪戴瑞必,賊大肆淫掠,各莊望風而靡,惟大安莊黃教率宗族拒之,賊稍歛跡。時軍餉浩繁,總理林愿設撫安局辦理經費,而竹塹總局仍不時接濟。援軍出城擊賊,走之。

  二十一日,王和尚復糾偽掃北大元帥何守,合戴如川、江有仁、陳鮄、劉安、陳在、莊柳、蔡斷、蔡海、陳再添、陳梓生、陳狗母、劉阿屘、劉阿鹿、鍾阿桂、王盞司、賴得六、揚大旗、陳得、吳仔華、李阿兩、廖安然、蔡通、趙憨、黃漢、林尚二十七營,共萬餘賊,復圍大甲。水道為賊所斷,城中絕汲數日。節婦余林氏復出禱雨,並齋戒禱天,願賊早退。時賊壓城而軍,居上風轟擊,幾不支。忽大雨反風,濠邊草屋失火,賊之據其中者皆驚潰。張世英登城擊鼓,羅冠英開門急擊破之,大甲圍解。逆黨揚大旗將隨賊來攻,妻蔡氏力阻不聽,遂自縊。城內奸民陳發與王九螺謀為內應,事露,官軍執發誅之,九螺夤緣得免。

  十一月初十日,戴逆復犯大甲。南埔大姓莊泠子以事繫獄,莊柳誘泠從賊。南埔既叛,十八莊皆應之。官軍在水汴頭接仗而敗。下大安莊正黃腰、吳算被擒,死之。南莊義首陳此一家皆陷於賊,此脫回大甲,隨官守城。十一日,賊焚劫腳踏等莊。十二日,沿西奸民偽稱賊退,同知鄭元杰弟鄭榮信之,遣勇出城追賊,賊逆戰於水尾溪,別以奇兵由頂店直趨北門,勇士杜壬午、柯宗茂戰死。十四日,羅冠英由翁仔社來援。十七日,竹塹林占梅派千總曾捷步帶兵勇鉛藥至甲。十八日,賊分三路圍城。於是鄭、曾二軍出東路,陳此、黃定安出西路,冠英合海口莊丁出中路以拒之,轉戰至水汴頭。時戇虎晟在牛罵頭,遣生力軍驟至,勢甚猖獗。東路官軍先潰,西路亦退,冠英孤軍被圍,賊四面裹合,勢如風雨。冠英拔劍大呼曰:「事急矣,當各奮力!」與柯興、柯九突圍出,退至坊南。賊在前邀截,死戰抽回。賊乘勢攻城,冠英登埤守禦,發巨砲擊之,日暮乃退。冠英憤甚,是夜回翁仔社,謀再起兵,留柯興等帶勇協守。十九日,柯興屯社尾,柯九屯營盤口,陳此屯頂店以拒賊。賊亦踞四甲、橫圳、溪州以相持。二十一日,柯興出戰,至南溝,柯九出坊南以應之。戰方合,忽逆匪火藥桶失火,我軍疾擊敗之。二十六日,鎮瀾宮神降乩云:「今夜大難」,隨當空書符以壓之。是夜四更,賊潛至南門,暗藏火藥,火發,城垣大震,忽大雨;乃息。時水道屢斷,民皆飲溝水,垂罄,幸節婦林氏三出禱雨,雨降,士氣倍奮。

  十二月初一日,鄭榮帶兵五百,攻松仔腳賊營。賊以六十餘人逆戰,官軍失利,退至柯九營前,九分兵出援,擊敗之,追賊至瓦磘溪乃還。賊復分路由水汴頭而來,何守、江有仁、王和尚皆黃羅青蓋紅傘帥旗,指揮督戰。噶瑪蘭生員黃某帶屯番三百名,與保安軍夾擊於水尾坑,乃退。自是日日血戰。幸番勇同心防守,巡警嚴密,眾皆倚之。時賊黨多而無紀律,有莊民某中夜夢囈,大呼殺賊,賊驚起,以為救兵已至,自相攻擊。我軍乘之,保安軍勇首郭龍駒奮勇追剿,獲賊幟五,書「大漢挂帥何」、「平北將軍簡」、「平北先鋒黃」等字,奪江有仁偽令一支,追至瓦磘溪,焚其寨而還。初八日,約雞鳴出兵,莊丁列隊城外以待,而官軍遷延不出,得乘間收合餘匪,復據舊寨。初十日,戴逆傾巢北上,以千餘賊犯腳踏莊;其水汴頭之賊,自溪埔直趣南門;另一股由東南襲頂店營,徑搗東門;至酉方退。十一日,竹塹總局派勇運赴鉛藥,至中途遇賊邀截,擊退之。賊再斷水道,自管府坑一帶圳道填平,遂由水汴頭立營以迫城;莊民退守水柳。十二日,兵勇往通水圳,賊邀戰於鐵砧山東,新埔勇先潰,各隊皆不支。賊蟻集西、南二門,悉力攻撲,守埤者皆哭。屯勇開砲斃數賊,乃退。十三日,羅冠英、廖廷鳳、廖江峰帶生番鄉勇千餘名,一路由大甲溪,一路由六分崎,繞大甲東以援大甲。時城外賊營羅布,賊進駐新社,攻頂店營甚急。冠英邀賊於新厝仔,大呼陷陣,斬二十餘級,遂與大安莊丁合攻溪州、水汴頭賊營。城中聞砲聲,分道出城接應,頂店之賊乃退。廷鳳督生番由賊背衝入,斬首百餘,與冠英會。日暮,猶冐雨攻賊營,城中發佈篷策應,至起更後,賊勢大潰。已而官軍皆回,乃收軍。十四日,大霧,莊丁列陣於城外,冠英合隊進剿,追賊至南埔,斃賊無算,西南近溪賊營一律肅清。廖江峰敗賊於溪州,毀其老營。於是三保義首吳送、船頭埔李清芬、大安李求各帶莊丁,四出搜賊,賊盡遁過溪,大甲圍解(王和尚譖陳梓生攻城不力,為梓生所殺)

  戴逆之遁歸也,已無復北意,而偽丞相莊天賜議先取大甲,次陷嘉義,二城既得,然後長驅犯郡城,戇虎晟從之。二年正月,復糾其精銳,北犯大甲。初八日,淡水同知鄭元杰在甲聞賊耗,乘夜脫回。十三日,候補同知王楨率義首林盛、陳瓶至磁磘莊,晟糾眾淹至,□奪路先脫,賊燒燬民居,煙焰蔽天,晟據磁磘莊,穿黃馬褂,張黃羅蓋,督眾填平水道。連日分股攻城。十四日奸細王發豆、簽新嫂帶火藥潛入中莊,約放火燒屋以應何守,為陳此所獲,駢誅。十八日,晟登鐵砧山。山上固有國姓井,相傳明末鄭成功嘗拔劍斫地,井泉湧出,劍尚埋井中。晟信之,乃祭而祝曰:「晟若得成大事,劍當浮出;若無成,即以一砲相加可也」。祭畢,進犯社尾莊,兵勇力拒之,晟中砲折兩齒,乃遁。其別股拒戰於田螺淤,俱敗回。鄉勇沿途邀擊。晟遂竄回四塊厝,不敢復窺大甲矣。

  論曰:嘉義、大甲,為南北扼要之區。嘉義不守,則賊可長驅以犯郡垣。大甲不守,則迤北一帶皆為賊有。是兩地安危,均有系全郡之利害也。顧大甲被兵之劇同於嘉義,而防守之難有甚焉者何也?嘉義城堅而峻,大甲城低而狹,僅一土堡而已;一難也。嘉義民多而眾協,大甲居民稀少,且大姓多與賊通,人心不一;二難也。嘉義民多殷實,抽市厘以為餉,抽市人以為兵,已堪禦敵,而大甲土城中,家少千金之產,民少隔宿之糧,經費易匱;三難也。嘉義城中隨在有井可汲,而大甲地本磽確,數十丈無水,居民皆汲溪水為炊,水源一斷,則民心自亂;四難也。嘉義戍兵千計,多內地上游之人,若城一破,無處逃匿,不得不同心固守,而大甲汛兵不過百餘,臨時所顧之勇,費多而難恃;五難也。然賊以全力來圍,始終防守,嬰城血戰,僅而獲全者,一則恃竹塹總局之接濟,一賴翁仔社之救援,與夫噶瑪蘭屯勇之協力守城,節婦余林氏之一再禱雨,皆足以維繫人心而有關安危之數也。嗟乎!嘉義本諸羅舊邑,前此以邑民守義之故,久錫嘉名。而臺灣自設郡至今,奸民屢次蠢動,淡水一隅,惟有率眾固守,每全城以待援軍,無敢為禍首者。而此次大甲翁仔社等軍,既已百計嚴防,不遺餘力,卒賴竹塹保安一軍,越境進剿,兵不浹旬,遂復岩邑,功亦偉矣;乃未蒙異數之褒,豈猶有待歟?

  ·嘉義城守

  同治元年三月,總兵林向榮聞變,遣安平協副將王國忠(嘉義人)、遊擊顏常春(龍溪人)赴嘉義。常春帶番勇百餘名,至柳仔林,遇股首黃豬羔伏中途邀截,且戰且行,二十八日,達邑城,與國忠所帶水師五十名,倉卒備城守。日暮,豬羔糾黨攻城,冐死攀堞上,守者擲以瓦石,不動,燃火藥擲之,始驚潰。兵勇開門逐賊,賊乘勢搶掠而遁。先是百姓誤傳賊不害良民,及見賊肆焚掠,乃大懼戒嚴。

  夏四月,豬羔復糾埤堵羅豬羔、湖仔內羅昌、柳仔林黃萬基、黃大戇等賊,引戴彩龍(即戴雲從)、陳弄、嚴辦等來犯。三莊為附縣要隘,臺灣每滋事,嘉義必遭圍困者,皆由三莊附賊,南北聲息不通故也。於是紳士王朝輔、陳熙年等同至城隍廟,誓同心拒賊。時賊鋒甚熾,城中餉饋斷絕,殷戶許山(名安邦)傾家貲以給軍,復編籍城中貧民,每日按給錢米,始終不懈。

  五月十一夜,地大震,城圯數丈。西門外土牆傾塌,守兵退入城。賊爭顧搶掠,百姓乘夜運木石填塞圯處,安砲據守,天明賊不能入。凡血戰三閱月,至林鎮來援始解。

  四月初七日,掛印總兵林向榮統兵三千發郡城,以都司陳寶三為總帶,同知寗長敬辦理糧臺。初九日,軍次枋埤,立五大營相犄角;賊據南靖厝、後寮仔相持,以八掌溪為界。戴彩龍糾陳弄、嚴辦、黃豬羔、賴阿矮、王新婦、黃房、黃山虎等,悉眾數萬來犯。時霖雨溪漲,餉項俱屯鹽水港。二十八日,賊據白沙墩,斷我糧道。翌日,官兵出營逐之。義首林有才火藥垂罄,向澎湖兵借用不許。已而賊由後包抄,澎軍腹背受敵,守備蔡守邦、署把總李連陞、外委周得榮被迫落水死。自是青寮、後壁寮皆從賊,而糧道為所斷矣。賊輕官軍,有溪南賊目執旗當先,二賊以藤牌鳥槍翼之,直犯林有才營。有才戒營中伏不動,待其迫近,忽砲響一聲,三賊具中砲倒地,餘賊皆奪氣,諸軍乘之。忽大雨,乃罷。

  五月,兵備道洪毓琛派千總龔朝俊帶屯番五百名、從九品陸晉帶勇二百名護餉來援。晉令鄉勇分帶餉銀於身上,眾盡生心。初五日,至安溪寮,遇賊猝至,晉為其下所殺。朝俊且戰且行,歛眾劄營於安溪寮。初七日,賊乘勝攻大營,官軍大潰,軍裝盡失,澎湖把總周允魁戰死。朝俊分軍應援,遇林鎮於荒野,僅有二卒,乃相與退守安溪寮。初九日,移駐鹽水港,收合潰眾。洪道趕造軍械,源源接濟。林鎮堂弟千總林向日在廈門原籍募親兵五百名到臺,兵勢復振。於是股首柳仔林黃豬羔、店仔口吳牆俱請降。時嘉義被圍日久,林鎮選精銳八百名,以林有才、王飛琥為前鋒,分遣署守備龔朝俊、把總寗長泰、外委柯必從、勇首李志揚、李成龍、屯番把總段得壽、屯番外委劉尊賢等分道赴援。六月初八日、轉戰至城下,擊賊破之,陣擒股首王新婦、黃房等,賊營皆潰,嘉義圍解。林鎮駐師嘉義,欲就地捐派,聲息頗達於郡垣。七月,洪道趣林鎮進軍斗六門,向榮不得已率副將王國忠等懸軍深入,為賊所圍。

  九月,斗六不守。洪道遣候補未入流姚僮募南路粵勇五百名,添調屯丁五百名馳赴嘉義,與署知縣白鸞卿、參將湯得陞合力守禦。時群賊議攻嘉義,偽軍師劉仔屘謂戴逆曰:「斗六既陷,各處破膽,若悉銳鼓行而南,郡城必望風瓦解。郡城既得,嘉義不攻自破。今以全力攻一小邑,嘉義城堅而眾協,急切未易下也。」不聽。於是降賊黃豬羔復叛,糾陳弄、嚴辦、呂仔梓、廖有譽、廖談、洪花等復圍嘉義。北路賊何守、陳鮄皆率眾助攻,毀拆民居,環築土圍,數十步立一砲臺,高與城樓等,以瞰城中虛實。嚴辦、廖談、洪花等妻妾皆立陣前督戰。城內紳士王朝輔、歲貢陳熙年、總理蔡鵬飛等設聯義局,抽市釐,派民兵,輪流守城,無日不戰,至明年二月吳提軍來援,始解,被圍又六閱月矣。

  十月二十一日,嚴辦糾番仔溜(溜即向朝江,又名向趣,即劫殺陸晉者)、貓順等攻鹽水港,義首李丙寅、李志鏞拒之,附近之麻豆莊義首李成龍、李朝魁、查畝營舉人劉達元亦遣勇助戰。溜中鐵鈀,順破腹,俱死。擒斬劇賊張有成等六名。賊死傷甚多。時陳弄、黃丕建屢攻塗庫,為陳澄清所敗。自是不敢復窺郡治,恐兩地議其後也。

  十二月,署水師提督樸勇巴圖魯吳鴻源統兵三千抵郡城。明年正月初十日進軍鹽水港,號令嚴肅。洪道飭鎮中遊擊洪金陞、左營遊擊葉得茂選兵四百名,同知張啟煃、鹽大使秦恩培募勇一千為前導。時鹿仔草陳姓向軍中隨員陳策明納款,願為鄉導,策明信之。十五夜,率州同銜施廷仁、守備徐榮生帶兵千餘,由鹿仔草逕進,以葉得茂為前鋒。路過梅影厝,而埔心、南靖厝後寮賊由後包抄,大崙、二重溝群賊紛起響應。得茂與千總林茂生(金門人)陷陣戰死。把總吳禎祥與榮生據險橫擊,歛軍徐退。時將士多染疾疫,總理柯得安謂鎮道兩次敗亡,死難者眾,請設祭以慰忠魂,從之。遂諏日於較場致祭,吳帥親詣哭奠,哀動三軍。於是沿途捕斬賊黨,派海壇遊擊吳邦基、金門遊擊李懋德(俱同安人)扼守後壁寮。二月十二日,攻破上樹頭賊莊,進攻馬稠仔後莊,殺賊八十餘。吳帥移軍下加冬,密飭吳邦基就軍中虛立旗幟為疑兵,遣洪金陞分駐白沙墩,通判楊興邦、張啟煃前至永堀頭,以壯犄角。令店仔口降將吳志高(即吳仔牆)為鄉導,親統遊擊周逢時、守備蘇吉良諸軍進發。令金廈精兵攻後寮仔,毀之,獲偽元帥先鋒十八名。是時賊黨王祿拔、臭頭缽據守馬稠後莊,與官軍相持,遏其救城之路,飛書赴陳弄告急。有林鎮稿識陳吉生(嘉義大腳殿人),為陳弄所得,掌其書記,至是陰囑降兵蔡某詐報彰化已失,弄大懼,欲遁。乃分其黨援王祿拔,而使吉生覆信,令拔堅守,約三更救兵必至。吉生私改云:「彰化已失,令各營三更盡撤」。群賊接信,皆狼狽撤回。是夜,提督吳鴻源督吳志高諸軍由店仔口直抵城下,城中開門夾擊,賊縱火遁去。逆叔戴老見率降番二百餘名接戰,番勇見賊勢已潰,執老見來歸,誅之,圍乃解。自上年九月賊以全力圍困嘉義,許山家貲既匱,繼以所蓄桂圓按口分給,民多掘草根煮敗革為食,許山之媳何氏出私財散給,繼買仙草乾熬凍以濟軍,得延數日殘喘。若吳帥之軍不亟至,則城已難守矣,許山素患足疾,至是脫體,人以為忠義之報。

  陳弄既歸,知為吉生所紿,執而詰之。或問吉生於改信之後,何不乘間亡去?吉生笑曰:「余糾合同志數十人欲於途次執弄以歸,為林鎮報仇;事之不成,天也,何足悔哉」!賊躶縛之,以銅錢數千燒紅,遍貼其體,血肉狼藉,吉生大罵而死,不肯扳一人。

  時吳帥所部諸將,以蘇吉良、徐榮生為冠軍。吉良先後三百餘戰,連破劉厝莊、小定厝、上塗溝、下塗溝數十匪莊,鋒甚銳,而洪道誤聞蜚語,催進軍。吳帥懲林向榮之敗,欲掃清附賊村莊,疏通道路,然後移師規復彰化,方為萬全。夏四月,剿南靖厝,其地竹圍堅密,呂仔梓之妻系南靖厝人,與賊渠羅彭湖抗拒甚力。吉良力戰,禽斬偽大將軍何錢鼠、羅彭湖、偽副元帥葉新媍、偽局長不潭等多名,梓妻中砲死,遂大破之。五月剿嚴辦於新港,破走之,進剿大崙,呂仔梓乞降。

  罷水帥提督樸勇巴圖魯吳鴻源,以曾元福代之。

  論曰:余嘗攬轡過諸羅城下,父老為余指顧逆賊攻城屯札之處,及百姓所以守禦者,舊壘存焉,未嘗不肅然起敬,而嘆我國家德澤之入人者遠矣!自臺灣闢地,至今垂二百年,其間鳴狐篝火之徒,隨在竊發,而嘉義處臺、彰之中,每先受其害。其民之血戰死守,至於勢窮力匱而不忍變者,雖張許之守睢陽,孝寬之存玉璧,無以過之,抑何其壯也!今則歷年既久,其間祖父蒙尚義之嘉,其子孫仍守知方之訓者,蓋比戶相望。然後嘆我朝一字之褒,所以維繫民心、鼓勵風節者,意至深遠也。夫以戴林諸賊之覆滅不旋踵如彼,此都人士之榮褒如此,順逆之幾,已昭然矣,人何樂而為逆賊哉?

  ·斗六門之陷

  同治元年夏五月,賊犯斗六門,都司湯得陞悉力拒戰,副將王國忠來援,屢卻之。

  林鎮向榮既解嘉義之圍,欲招撫附近村莊,節次進兵,以圖彰化。已而郡垣當事者催促進兵,或說向榮曰:「臺灣大勢,內山皆漳,海口皆泉。今漳人方附賊仇泉,若由海口進兵,則泉人爭起為官,勝氣百倍。況就地購糧,可省轉運虛費,尤策之便者」。向榮不能從。秋七月,灑淚出師,進駐斗六門,兵勇入街屯札。副將王國忠曰:「屯城外則聲援可通,屯街中如鼠入穴底,賊若四面合圍,何以禦之」?又不從。未幾股首陳弄、嚴辦、許豐年、偽軍師劉阿屘合群賊數萬,進迫城下,糧道為賊所擄。八月,洪道遣參將陳國詮帶餉八千餘元,比至打貓,是夕微雨,國詮欲暫息,把總黃某(金門人)謂兵貴神速,不宜遷延啟賊心,遂行。賊覺之,果率眾來追,已無及。是日賊與我軍鏖戰而敗,無暇他顧,故餉項得達軍營。先是米戶林炳森領項買米,建議屯於石龜,可省往來腳費,至是遣炳森赴石龜運糧,路梗不能達。十舍娘莊、烏瓦■〈缶舀〉莊為糧道往來要地,賊併力攻而據之,惟塗庫義首陳澄清殺開血路,屢運米到營,賊防之尤密,遂不能達。經制外委黃金城驍勇善戰,聞屯番怨言不絕,憤甚,與楊、李二卒執械當先擊賊,斃賊數人。賊環而攻之,金城潰圍既出,身負數創,復翻身入圍以尋二卒,遂死圍中,聞者痛惜之。時戴逆在內山派餉,親至城下督戰,勢更猖獗。斗六附近之石榴班等莊與林鎮通款者,約大軍若至,咸願輸米。及見賊勢浩大,遂為偽軍師劉阿屘所脅,更相率附賊,禁絕接濟。洪道復遣守備許黃邦帶餉銀一萬兩,路經柳仔林,為黃豬羔所奪,黃邦被執,僅剩二千元,皆千總許炳所帶也。林鎮以數千眾坐困孤城,殺戰馬而食,軍士枵腹力戰,至採樹子煮鞋皮為食。副將王國忠請協力殺開一路,退守海峰崙以就糧。而安平守備林國泰自稱善卜,謂明日即有救兵,林鎮惑之。九月十三夜,林鎮弟向皋(臺灣縣學生員)往海峰崙求援,鄉人以向皋兵少,疑不之納,遂陷賊中。是夜番勇放火燒屋,延燒街店百餘間,賊乘勢急攻,諸軍立足不住,不得不入土圍內矣。十七夜,國忠帶所部為前鋒,潰圍力戰,被執。賊使之跪,國忠瞋目大罵,賊寸剮之。屯番把總潘永壽、外委劉金彥久與賊通,見國忠失利,遂引賊入城,密約髮上插香者不殺。向榮久患足疾,乃仰藥死(妻吳氏在任,聞訃,亦絕粒死)。同死者同知寗長敬、參將顏常春、署斗六門都司蔡朝陽、都司劉國標(劉安與國標有舊,欲救之,標不屈)、守備石必得、沈登龍、千總護理都司王光春、把總孫鵬程、寗長泰、南路營把總李青、屯番把總段得壽、安平中營外委孫朝榮、右營外委許祥光、外委徐精忠、署外委林忠成、勇首陳有慶、向榮子林張成等共三十餘員。國忠死尤烈。勇首陳車(號大舌車)、米戶林炳森為林鎮所信任,至是被執。炳森有恩於嚴辦,辦欲救之,不屈,與車皆死之。王國忠選健卒翁洗等十八人為親軍,從國忠潰圍被執,皆殺於寶斗仔溪邊。後賊攻寶斗街,時時見十八人騎馬往來陣前,賊驚愕,屢戰皆敗,寶斗街竟得全。後土人合而埋之,稱十八將軍墓,禱者皆應。斗六有紀姓者,泉州人,換班戍此,遂家焉。嘗鼓舞各莊接濟官軍,尤為出力。城破被執,不屈,賊寸磔之。林鎮胞弟向皋暨舉人王獻瑤、幕友王鍾秀(金門人)、稿識陳吉生、義首林有才、王飛琥皆被執。王鍾秀為偽丞相莊天賜所救,後脫回牛罵頭,從泉人以拒賊。戴逆欲屈有才,不可,賊不敢害;又命獻瑤辦局,瑤日夜高聲讀書,佯狂不理,賊以為癡;皆縱之歸。向皋被拘於戴逆家,逆妻憐而厚待之。陳吉生為鄭大柴妻謝秀娘所得,待之甚厚,旋為陳弄掌書記,後皆被殺(事見前編。按吉生改信紿賊,被禍尤為慘烈,同時軍士皆能言之。丁曰健治臺必告錄謂是吳姓之事,蓋傳聞異詞耳)

  屯番把總潘春輝既脫賊營,執手刃林鎮軍者陳還、陳臨二賊,在鹿港凌遲處死,以祭鎮軍。鹿港生員楊清時(金門人)請大曾鎮攻小埔心,以救斗六;不許。請檄飭寶斗仔各義莊舉兵進攻,以為林鎮聲援;又不許。乃與總理許行義帶勇四百名援斗六門,不及,遇賊於番婆莊,力戰卻之,退守湖仔內,聯莊拒守。進屯寶斗仔街,與陳弄連戰數月,兵少糧缺,幾不能支。

  林向榮已革職。及殉難,當事奏請開復原官,照例賜恤。鄉官監察御史范熙溥奏稱:「林向榮力竭被戕,受禍尤慘。一家之內,子殉其父,弟殉其兄,妻殉其夫;一軍之中,弁死其將,兵死其官;忠節萃於一門,誠堪矜憫。理合援前臺澎道孔昭慈、洪毓琛之案,請於臺灣府城建祠,並准於本籍自行捐建專祠。其同時殉難之子弟弁兵等,一並附祠」云云。報可。

  論曰:餉道者,行軍之大命也,一日不通,則軍心自亂,何待兩軍相角,而勝敗始決哉?方向榮進軍枋埤,以餉道被絕而敗,乃前車不鑒,覆轍相尋,將誰咎耶!林鎮於水師諸將中較有聲望,不幸內為監軍所制,外為奸民所紿,舉足一誤,全局皆錯,用違其才,終至僨事。甚矣不明地利、不諳民情者之不可為大將也!抑聞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誠以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利社稷者,專之可也。林鎮手握兵符,身履行陣,可進可退,高下在心,豈不謂全屬安危,視此一舉,利鈍可否,當自了然乎。斗六處群賊之中,非用武之地,平賊機括,殊不系此,而乃徇數百里外儒生之見,驅三千人於必死之地,惴惴焉若詔旨之不容違也者。揆諸春秋責備之義,吾無能為賢者解也。熊襄愍有言,令箭催而張帥殞命,馬上催而三路喪命,是以哥舒翰奉詔出關,英雄扼腕,孫傳庭橫刀入陣,猛士成禽,坐令遠近震動,賊勢燎原,前事不忘,可為殷鑒,況彼才不及古人者乎!雖然,當林鎮進軍時,嘗馳書約鹿港統兵官東西並舉,以分賊勢;則怒曰:「彼若不能平賊,當避賢路,何為管吾閒事也」!而林鎮死矣。嗟乎!令鹿港諸軍亦復分道四出,惟賊是求,則不死於賊,亦久已平賊也。胡為坐觀疆事之顛危,無異越人之肥瘠?此豈復有人心者耶!林鎮此時,即令糧餉未缺,而賊暇我勞,厚我單,知其萬無生理也。又況內無鼠雀之供,而外絕蚍蝣之援者乎?嗚呼!廉閵交懽,而秦人不能得志;賀蘭觀望,則張許終以身殉。師克在和,古人豈欺我哉!

  又曰:王副將國忠,海疆良將也。徒以事權不屬,數諫不行,賚志一死,與碌碌者同為一邱之貉,誠堪浩嘆!然而枵腹再戰,猶起金鼓之死聲,叱賊餘威,長作沙場之生氣。且國忠本嘉義人,所部健兒,賊所素懾,亦豈無自全之術;乃其言云,吾計不從命也,然終不忍棄主帥而獨生,且必欲殺數賊而後死焉。嗚呼!古所謂守死善道、仁之至、義之盡,如國忠者,殆其人歟?是故李得志爇火以俱燼,陳吉生改信而被戕,劉國標遇救弗從,則從容就義,鈕成標罵賊不屈,亦慷慨捐軀;之數公者,類皆致命遂志,而浩氣丹心長留千古者也。嗚呼忠矣!

  ·南路防剿始末

  同治元年六月,南路奸民許夏老、李從、楊振等據岡山謀作亂。巡道洪毓琛派通判陳兆琮、職員朱必昌會同守備趙偘、參將凌敬先、鳳山令羅憲章夾攻於岡山。偘力戰破賊,擒夏老、李從、蘇賜酒等十五名,誅之。

  鳳山水底寮人林萬掌,數世為義首,地方有事,每率其宗族隨官效力。咸豐三年,鳳山林供滋事,知縣王廷幹檄萬掌帶勇入城防守。其勇密通賊,乘勢殺縣令,據城反,萬掌為所脅,亦從之。及賊攻郡城而敗,萬掌與義首王飛琥乘間救出縣令妻子,脫歸水底寮。官軍欲窮治其事,乃縛獻劇賊以謝,事始解。至是萬掌已卒,子有才方十五歲,奸民欲奉之以為亂。其母番女李氏(一作陳氏)謂有才曰:「我家世篤忠義,可不及時報效,一雪先人心跡耶」?遣有才自備資斧,帶番勇隨總兵林向榮為前隊,而約束境內,不許從賊(有才後隨提督林文察剿賊漳州,歿於陣)

  鳳山奸民劉來成潛往彰化,領戴逆偽令竄回南路,招集岡山賊黨,謀作亂。冬十月,洪道復遣朱必昌會同該地紳士,設局於阿公店,團練清莊,來成竄北路。水底寮匪徒陳大目與柯歹、吳旺、連包謀於十月十二日舉事,請林有才母李氏助鉛藥。問糧餉何出?答以各鄉派飯。李氏笑曰:「甫舉事而婪取於民,何以能久?」斥絕之。洪道偵賊嘯集滾山坪,遣同知張啟煃帶兵赴阿公店,會合趙偘圍捕,獲賊目簡惡、唐烏犍及偽印一顆。洪道又密諭石井汛弁朱通,在岡山左近偏插旗幟為疑兵。已而柯歹母哭詈其子,眾知事難集,遂各解散。

  論曰:女子而才非難,能明大義為難。當彰邑陸沉,臺郡震動,李氏苟奮跡夜郎,效尤貳側,因眾心之思逞,遂阻險以自雄,則退可以踞一隅,進可以窺全郡;相持死蚌,將收利於漁人,雖有長鞭,何暇及於馬腹,事有未可料者矣。而乃從容敵愾,慷慨同仇,保全一方,免遭兵燹,使先世微瑕,一旦昭雪,方之馮嫽錦車,秦家良玉,嗚呼賢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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