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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英雄之六 氐羌 姚家父子 苻坚 王猛

 

  羌族的历史和匈奴一样古老,《后汉书》里就有专门的一卷来讲羌族史。《史记》中说当年黄帝击败蚩尤后,帮凶的三苗族后来被舜迁徙到了三危之地,(故址在敦煌县东南三十里)成为羌族的前身。后来大禹治水的时候还到那里去巡视。(唯禹之功为大,披九山,通九泽,决九河,定九州,各以其职来贡,不失厥宜。方五千里,至于荒服。南抚交阯、北发,西戎、析枝、渠廋、氐、羌,北山戎、发、息慎,东长、鸟夷,)当然史记中说的这些不可全信,按照上面所说,大禹至少去过越南、黑龙江、甘肃、蒙古等偏远地带,这在四处发大水的远古时期或许有些荒谬。当然不管怎样,羌族都是仅次于匈奴的对两晋前的中国影响最大的少数民族。

  和擅长骑射、人人都是战士的匈奴一样,羌族也是一个崇拜勇士的尚武民族。男子从小就在冰天雪地的高原接受残酷的训练,以战死沙场为荣耀,死于病床为耻辱。不过由于氐羌发源地区地势险要,交通不便,无论是氐族和羌族都没有演变成类似匈奴的完全游牧民族,而是一种半农耕半游牧民族。所以历史上羌兵有他独特的山地特色。(三国志6里面的羌族才能募集的山地步兵就是当地特有兵种,史上确有其事)羌兵擅长于山地突袭,不擅长于平地作战。和擅长骑兵作战的匈奴正好反过来。所以羌族和匈奴之间虽然互为千年邻国,发生冲突的时候似乎不太多。(国无鳏寡,种类繁炽。不立君臣,无相长一。强则分种为酋豪,弱则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为雄。杀人偿死,无它禁令。其兵长在山谷,短于平地,不能持久,而果于触突,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祥。堪耐寒苦,同之禽兽。虽妇人产子,亦不避风雪。性坚刚勇猛,得西方金行之气焉。)

  作为上古的传说,记载也有很多矛盾之处。羌族大酋长姚弋仲的“姚”姓来历可是非同小可。《晋书》上说舜的小儿子后来被大禹封到了西戎,担任羌族酋长。舜的大名叫姚重华,看来这姚弋仲祖宗还是中原人士。但史记里又说三苗人是羌族的祖先,被舜流放走的...

  根据近代的考证,大都认为羌族的源头应该是来自青藏高原的一支古代文明:藏缅族。这支文明向南演变成藏族,北为羌族,东为巴氐,西南为苗,(这样看蚩尤和羌族有着共同的祖宗)等很大多数少数民族,包括吴越和山越人。(就是说,现在操上海-苏州话的同志,和甘南羌族自治州的同志是一个祖先)还有一种说法是羌族和周部落都是约在公元前2000年还要前的居住在伊拉克境内苏美尔人的后裔(?!)

  依照《后汉书》的记载,羌族上古时期居住在西域的鄯善、车师一带,(似乎能作为羌族起源于苏美尔的证据)夏桀时候迁移到陕西邠州、岐山一带。商周时期成长起来,摇身一变成为著名的西戎,屡为边患。当然那个时候汉人连戎到底在哪里发财也不清楚,大概地把羌、匈奴等西边来的都统叫做“戎”,所谓“东夷西戎南蛮北狄”。所以根据位置和他们说话的口气有太原戎、条戎、奔戎、北戎、申戎、六济戎等等。后来周室中落,戎也就越来越多,“自陇山以东,及乎伊、洛,往往有戎。”最东面的戎甚至和鲁国大打出手。最后还是这些戎戎们把西周赶到洛阳去了。

  到了战国时期,大的诸侯国军力逐渐强盛,都不好惹了,戎们逐渐开始吃紧。秦、赵、韩、魏等国都剿灭了许多的戎。后来韩国和魏国联手对中原一带的戎进行了一次大扫荡,把戎一直赶到了甘肃,残留在秦国的最后的一部分戎也被秦惠王所灭。“自是中国无戎寇”。

  眼看着戎就要绝种,一个叫羌戎的部落里有个叫爰剑的人被秦国抓走当奴隶,后来成功逃跑。秦兵就在后面追,爰剑半路上碰到了一个少女把他藏在岩洞里。结果还是被秦兵发现,秦兵就放火焚烧山洞。但不知道为何火总是烧不进去。秦兵以为有神明相助,纷纷逃跑。爰剑很感激这个少女,就和她结为夫妇,一齐逃到三河地区(指青海、甘肃一带湟水、洮河、黄河三河交汇处。)纠集残败的族人重新竖杆子。爰剑在秦国当奴隶时学会了种田和畜牧,就交给族人如何种植和放牧,因此羌族慢慢地强盛起来。

  这本来是个十分浪漫的爱情故事,遗憾的是那个少女受了劓刑。(就是割掉鼻子,秦汉时期的一种酷刑)少女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总是把头发打散铺在脸上用来遮挡。羌族人为了尊敬她,无分男女老少都将头发打散披在脸上并将此成为一种风俗。(所谓“披发左衽”的披发,就是这样来的)这也是电视上看到西北少数民族那种奇怪的头饰的来历。

  后来秦国全力争夺天下,无心顾及西方,羌族因此坐大,四处迁徙,最远的甚至走到云贵,逐渐又成为秦朝的不安定因素,即使蒙恬这样的大将也无法根除羌患。不过也在这时北方的匈奴逐渐强大起来,出了一位叫冒顿的天才君主。先后“破东胡,走月氏,威震百蛮,臣服诸羌。”羌族被迫臣服于匈奴,但不过百年汉武帝就又“征伐四夷,开地广境,北却匈奴,西逐诸羌,”很快就打通河西走廊,“列置四郡(指武威、张掖、酒泉、敦煌),通道玉门,隔绝羌胡,使南北不得交关。”并延长秦长城到嘉峪关,切断了匈奴和羌族的联系。诸羌部落只好联合匈奴,“合兵十余万,”发起打通交通线的战役,结果遭到惨败。羌族被迫放弃湟中,迁徙到更荒凉的柴达木盆地居住。(羌乃去湟中,依西海、盐池左右。)

  羌族失势后发现新据点实在贫瘠,就向汉朝官员请求“愿得度湟水,逐人所不田处以为畜牧。”汉朝官员虽然没同意,但也没明确禁止,于是诸羌“遂度湟水,郡县不能禁。”这样羌人又得到生息。过了十来年,羌族诸部落决定联合起来和汉朝做斗争。(这个不大可能是军事上的冲突,多半不过是经济利益上的讨价还价罢了)而愚蠢的汉朝政府竟在羌族诸部落开会时发兵突袭,将羌族诸酋长“四十余人斩之,”又“放兵击其种,斩首千余级。”这样一来“于是诸羌怨怒,遂寇金城。”羌族又开始作乱。这时出了一位叫烧当的部落酋长,统一了诸羌被选为羌族大酋长。由于匈奴的逐渐衰落,羌族遂和匈奴并为汉朝最头疼的边患。

  王莽代汉后天下大乱,甘肃一带为凉州军阀隗嚣所据。(就是得陇望蜀的“陇”)隗嚣对羌族也非常头疼,就以重金聘请其为雇佣兵。隗嚣被刘秀所灭后,羌族酋长滇良继续作乱,为云台二十八将的来歙马援所败。后马援被封为陇西太守,杀得羌族诸部喘不过气来。但马援一升迁,继任者又是昏官,于是诸羌再次强盛。就这样打打停停断断续续数百年,一直到东汉灭亡三国归晋,都没有彻底平定羌乱。西汉的最大外患是匈奴,到了东汉,对西羌的战争就成为政府最大的军事支出之一。仅永和十余年(汉顺帝的年号,公元136年起)的支出就达八十余亿,对羌作战累年死者竟然高达百万。

  三国时魏蜀两国都比较强大,和羌人发生了多次战争,并相继得胜,名将夏侯渊、马超等都取得了不俗的战绩。不过两国对西羌都采取了防御加和解的政策,争先恐后地结好羌人,所以羌族还混的不算太差。顺便说一句,三国演义上的几个羌王大都是虚构的,比如彻里吉,就很难说有这个人,而轲比能则是张冠李戴,此人是靠偶然机会当上了鲜卑大酋长,司马懿掌权后被魏国刺客所杀,本支逐渐衰微。和羌族八杆子打不着。

  为了专心对付蜀国,魏国加封西羌大酋长姚柯回为镇西将军、绥戎校尉、西羌都督。姚柯回的儿子姚弋仲从小就有过人的枭雄气质,“少英毅,不营产业,唯以收恤为务,众皆畏而亲之。”永嘉之乱时候向东迁移,“自称护西羌校尉、雍州刺史、扶风公。”

  应该说少年姚弋仲应是比较有野心的。刘曜击败陈安的叛乱后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加封姚弋仲为平西将军,平襄公,并给了他一块封地。不过石虎灭前赵后,大概是脾气相投的原因,姚弋仲和石虎很合得来。建议石虎说:“明公握兵十万,功高一时,正是行权立策之日。陇上多豪,秦风猛劲,道隆后服,道洿先叛,宜徙陇上豪强,虚其心腹,以实畿甸。”石虎认为他说的很对,加封姚弋仲为安西将军、六夷左都督。石虎夺权后将姚弋仲和他的部族迁徙到河北清河,(今衡水附近)姚弋仲性格耿直刚正,即使在宫殿上也和石虎你我相称。石虎也知道这个倔老头虽然脾气硬,但绝对不会造反,对他是又敬又怕,大概是唯一能让石虎畏惧也是绝对信任的人。石虎杀石宣后,高力兵造反,石虎忧而生病。年已七十的姚弋仲听说后就骑马来看他。石虎因病不想见人,听说姚弋仲来了,为了表示敬意,就叫人把自己没吃的饭送给他吃。姚弋仲大怒,砸了盘子说“召我击贼,岂来觅食邪!”说完就自己走进门。对石虎数落一顿:(原文就是数落)“儿死来愁邪?乃至于疾!汝病久,老羌请效死前锋,使一举而了。”石虎见姚弋仲来的厉害,只好上殿加封姚弋仲为侍中兼征西大将军。并将自己的铠甲和战马赏赐给他。姚弋仲对石虎说:“汝看老羌堪破贼以不?”“于是贯钾跨马于庭中,策马南驰,不辞而出”。石虎且怒且笑,但不和他计较。后来姚弋仲果然大破高力兵。“以功加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进封西平郡公。”

  但姚弋仲无法挽救后赵的内乱,很快石虎病死,后赵垮台,姚弋仲率部在洛阳一带观望事态发展。冉闵称帝后姚弋仲派姚襄救助襄国的石祗,姚襄击败冉闵后,“弋仲怒襄之不擒闵也,杖之一百。”

  不久姚弋仲就去世了。死前总算看透了乱世的本质,不再有逐鹿中原之心。对姚襄说:“吾本以晋室大乱,石氏待吾厚,故欲讨其贼臣以报其德。今石氏已灭,中原无主,自古以来未有戎狄作天子者。我死,汝便归晋,当竭尽臣节,无为不义之事。”终年七十三岁。

  姚弋仲死后,儿子姚襄继位,带着族人投奔了东晋,被封为平北将军兼并州刺史。

  和羌族血缘关系最近的是氐族,两个民族大都混居一处,以至经常氐羌并称。但在实际地缘上两者还是有区别的。一般来说,氐族大概生活区域偏东南,四川北部占多,而羌族则偏西北,甘肃、青海交界处多。

  有一种说法是氐族是巴族和羌族的混合种。认为氐族的前身是巴族的一支,秦汉时期居住在今四川东部一带。刘邦被封汉王前,四川全境还是极其荒凉落后的,几乎相当于外国。(至少比同时期的朝鲜落后的多,看看三峡巴人悬棺,都是秦汉时期的东西,竟然没有文字记载)秦统一天下后,认为巴人骠悍难治,就设了一个黔中郡来治理巴族聚居地。并象征性地收取赋税。(年缴四十)而巴人从前从没缴过税,对此非常反感,巴语把赋税叫做賨,所以巴人也称呼为賨人。后来刘邦还招募了巴兵参加楚汉战争,因其作战有功,免除当地赋税,并把这个地方更名为巴郡。到了三国时期,巴人参与张鲁叛乱,被曹操所平定,一部分迁徙到陕西临渭(今宝鸡),更名为巴氐。与一部分羌族交流了一些文化方面的心得,就演变为后来的氐族,又称为“东羌”。

  氐族是比羌族还要落后的民族。在苻洪被推举为氐族盟主前,氐族还处于原始社会末期。(实际上苻洪的祖先“世为西戎酋长”,就是说苻家不是从重庆人,而是西方的外来户)大都散居在山里的小盆地中生活,之间互不干扰,无上下级关系,而且经常迁徙。(但这个民族并不靠马来迁徙)同时吸收了汉族和羌族的先进文化,但保留着自己独特的风俗和语言。(妇人嫁时著衽露,其缘饰之制有似羌,衽露有似中国袍,皆编发。多知中国语,由与中国错居故也。其自还种落间,则自氐语。其嫁娶有似于羌)刘曜在长安称帝后,四处征募能人,苻洪因为“好施,多权略,骁武善骑射”被族人推为盟主并被封侯,但他自己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时刘曜就并败被杀,族人们又建议苻洪向新来的石虎投降。石虎也不知道苻洪究竟是干什么的,听说是盟主,还是刘曜的侯,一高兴就加封苻洪“拜冠军将军,委以西方之事。”苻洪也象姚弋仲一样给石虎出了个主意“宜徙关中豪杰及羌戎内实京师。”石虎更加高兴,夺权后果真把不少当地人徙的全国到处都是,连提出这个意见的苻洪和姚弋仲一样也顺便被徙到河南枋头去搞军垦。由于苻洪军垦有功,被“封西平郡公,其部下赐爵关内侯者二千余人,”苻洪也成为事实上的氐族领袖。至此,氐族也象羌族一样被稀里糊涂地卷入一场历时百年的大混战,经历了从无名到辉煌,从鼎盛到灭亡的一段不平凡历史。

  石虎虽然残暴,但对英雄豪杰还是非常敬重的。所以姚弋仲、苻洪等人都和他私交甚好。当年以谁都不买帐而闻名的冉闵曾进言石虎说“苻洪雄果,其诸子并非常才,宜密除之。”,石虎“待之愈厚”。而他的儿子们就没这么厉害的战略眼光。后来“及石遵即位,闵又以为言,”石遵头脑一发热,就免去了苻洪的职务。“洪怨之,乃遣使降晋。为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刺史、广川郡公。有众十余万。的但不久被后赵降将麻秋刺杀。(就是那个和慕容恪、谢艾打仗屡战屡败的家伙)儿子苻健继位。

  在后赵灭亡的时候,姚弋仲和苻洪都先后投降了东晋。如果东晋稍微有点战略眼光的话就算不重用他们也绝不能放跑他们,但东晋就是这样的愚蠢。先是放跑了苻健到关中,又逼反了姚襄到洛阳。后来的近百年中氐族前秦和羌族后秦带给东晋的苦头之多,看过《五胡录》的同志们应该都有所了解吧。

  苻健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也知道后赵和东晋都不是什么好鸟,自己的封地枋头正处于两方的边界,将来一旦南北打仗,哪一方都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就孤注一掷地带着族人突然迁徙到关中,然后以既成事实来告诉东晋朝廷,自己为东晋立了大功,朝廷是不是意思意思,赏个面子把关中送给自己得了。东晋自然十分恼怒。不久苻健就自称秦王。接踵而来的就是东晋镇西将军谢尚和梁州刺史司马勋从东南两路而来的追兵。均被苻健所败。苻健得以在关中站稳脚跟,不久就公然宣布称帝。

  苻健称帝的消息终于激怒了东晋。接下来的一幕就是搞笑的东晋殷浩北伐,先锋官就是在苻洪前投降东晋的姚襄。

  姚襄“少有高名,雄武冠世,好学博通,雅善谈论,英济之称著于南夏”。部将认为他“神明器宇,孙策之俦,而雄武过之。”由此姚襄得名“小孙策”。当他向东晋豫州刺史谢尚投降的时候,谢尚对他十分敬重,“命去仗卫,幅巾以待之,一面交款,便若平生。”而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少年英雄却使得东晋大权臣殷浩认为抢了他的风头,“殷浩惮其威名,频遣刺客杀襄,”其见识比谢尚差远了。结果“刺客皆推诚告实,襄待之若旧。”殷浩又派亲信魏憬“率五千余人袭襄,襄乃斩憬而并其众,浩愈恶之。”姚襄派部将权翼质问殷浩,殷浩顾左右而言他,等权翼走后“浩遣谢万讨襄,襄逆击破之。浩甚怒。”但尽管殷浩和姚襄关系如此恶劣殷浩还是派他当自己的先锋官,不知何意。结果在殷浩发动大军北伐时姚襄“要击浩于山桑,大败之,斩获万计,收其资仗。”然后姚襄“遣使建鄴,罪状殷浩,并自陈谢。”

  姚襄的反叛导致殷浩的下台和桓温的执政。不久桓温发兵把盘踞在许昌洛阳一带的姚襄赶走。姚襄无所归依,准备带着族人回归陇西老家,向前秦借道,被前秦派兵击败杀死,年仅二十七岁,弟弟姚苌率领残部投降。

  桓温赶走姚襄后很快就向盘踞关中的苻健发动了进攻。桓温打仗确实厉害,前秦连续惨败,苻健的太子在作战中被乱箭射死,丞相苻雄因操劳过度而瘁死,只因桓温有私心而使前秦逃过一劫。再加上苻健割麦计生效,才使桓温撤退。不久苻健也生病而死。苻生继位。

  苻生是继桀纣之后第一个可以与其并列的暴君。(当然看了《南北朝》之后才能认识到苻生的文明儒雅之处)此人“力举千钧,雄勇好杀,手格猛兽,走及奔马,击刺骑射,冠绝一时。”但性格极其残忍变态,“弯弓露刃以见朝臣,锤钳锯凿备置左右。生剥牛羊驴马,活焰鸡豚鹅鸭,三五十为群,放之殿中。或剥死囚面皮,令其歌舞,引群臣观之,以为嬉乐。至于截胫、刳胎、拉胁、锯颈者动有千数。”被堂弟苻坚所杀。

  苻坚是苻雄的儿子,七岁的时候和小孩们在以擅长品评人物著称的后赵大臣徐统府邸前喧闹,徐统打开门对小孩们大声吆喝道:“此官之御街,小儿敢戏于此,不畏司隶缚邪?”其他小孩都吓跑了,只有苻坚昂头说:“司隶缚罪人,不缚小儿戏也。”徐统大为惊讶,对手下说:“此儿有霸王之相,非尔所及也。”后来两人又狭路相逢,徐统把苻坚喊到私家车里悄悄地对他说:“苻郎骨相不恆,后当大贵,但仆不见,如何!”苻坚一本正经地回答:“诚如公言,不敢忘德。”然后苻坚就要求家里面给他找老师。苻洪也大为惊讶:“汝戎狄异类,世知饮酒,今乃求学邪!”于是“欣而许之。”

  这样看来小时候的苻坚就见识不凡。长大后苻坚就以“性至孝,博学多才艺,有经济大志”而闻名,当然也有“要结英豪,以图纬世之宜”的野心。大臣吕婆楼、强汪、梁平老等“并有王佐之才”的大臣都成为他的好朋友。后来尚书吕婆楼向苻坚推荐他的邻居王猛说:“仆刀镮上人耳,不足以办大事。仆里舍有王猛者,其人谋略不世出,殿下宜请而咨之。”苻坚就叫吕婆楼请王猛来见一面。结果“一见便若平生。语及废兴大事,异符同契,若玄德之遇孔明也。”不过和年近半百的刘备碰到二十几岁的诸葛亮时的情形不同,这时的苻坚还不到二十岁的王子,而王猛已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因为邋遢而在邻居大妈那里获得了恶劣的口碑,在那些浮华的酸秀才中名声也不好。(王猛出身贫贱,靠卖簸箕为生。其人“瑰姿俊伟。博学好兵书,谨重严毅,气度雄远,”但平时为人不拘小结,也不大和别人交往。“是以浮华之士咸轻而笑之。”而王猛也“悠然自得,不以屑怀。”从前在邺城卖簸箕的时候,大家都看不起他,还是那个徐统“见而奇之,召为功曹。”王猛就“遁而不应,遂隐于华阴山。”)很难想象一个没什么成就的窝囊男人会得到贵为王子的苻坚的青睐。或许等王猛当上丞相衣锦还乡的时候也留下了许多象“前踞后恭”之类的典故,不过后来为时间所埋没。

  当然和诸葛亮一样王猛刚一加盟苻坚智囊团时也没出什么力。看苻坚刚登基时的百官名录“苻法为丞相、苻侯为太尉,苻柳为车骑大将军、尚书令。弟融为阳平公,双为河南公,子丕为长乐公,晖为平原公,熙为广平公,睿为巨鹿公。李威为左仆射,梁平老为右仆射,强汪为领军将军,吕婆楼为司隶校尉,王猛、薛赞为中书侍郎;权翼为给事黄门侍郎。”王猛排名最末,但很快王猛就在人才济济的前秦官员中脱颖而出。

  当时权翼刚看见王猛时就大惊说:“非常人也!”(权翼的经历也颇为奇特。先是姚襄的谋士,追随姚苌投降苻坚,和苻坚关系很好,参与了许多重大决策,如发动推翻苻生的政变、算计慕容垂、淝水之战、长安围城战等,苻坚败死后因和姚兴有旧交带着前秦官员又投降后秦,得善终)王猛当了没几天的中书侍郎就到外地担任始平县令(今陕西户县),当时始平“多枋头西归之人,豪右纵横,劫盗充斥,”没人敢管。王猛刚一到任,就“明法峻刑,澄察善恶,禁勒强豪,鞭杀一吏,”这下也象前面说的那个山简一样捅了马蜂窝。于是“百姓上书讼之,有司劾奏,槛车征下廷尉诏狱。”苻坚一看这个一见便若平生的奇人怎么刚上任就大开杀戒啊?于是亲自审问之。王猛就回答说:“臣闻宰宁国以礼,治乱邦以法。陛下任臣以剧邑,始杀一奸,余尚万数,若以臣不能穷残尽暴,肃清轨法者,敢不甘心鼎镬,以谢孤负。酷政之刑,臣实未敢受之。”

  两晋时期时期,无论南北对出身门第的重视都比中国历代任何时候都要厉害百倍。尤其是王猛管辖的地方,都是和苻洪一道打天下出身的政治老人,东晋大权臣庾氏兄弟都不敢追究手下的县令犯法,出身贫贱的王猛竟然敢大杀贵族豪强,这不是公然在太岁头上动土么?而苻坚却就欣赏这种脾气的人,“于是赦之。迁尚书左丞、咸阳内史、京兆尹。”

  王猛当了长安市长后,挑选打仗勇猛“为万人敌,性鲠直不挠”的将军邓羌为自己的助手,大力整顿京城治安。著名的太子党强德是苻坚的舅舅,领军将军强汪的弟弟,“昏酒豪横,为百姓之患。”于是王猛“捕而杀之,陈尸于市。数旬之间,贵戚强豪诛死者二十有余人。”让百姓和贵戚都明白了法制的威严。“于是百僚震肃,豪右屏气,路不拾遗,风化大行。”这种转变让苻坚也极为惊叹:“吾今始知天下之有法也,天子之为尊也!”马上提升王猛“除吏部尚书、太子詹事。”

  由于苻坚和王猛之间亲宠愈密,氐族贵族无不嫉妒。大臣樊世,历代为氐族豪强,“有大勋于苻氏,”“常众辱猛。”苻坚就“斩之于西厩。”结果“诸氐纷纭,竞陈猛短,”都被苻坚所痛斥回去。“于是群臣见猛皆屏息。”而王猛则一路加官进爵,“时猛年三十六,岁中五迁,权倾内外。”直至尚书令。

  得到了苻坚的绝对信任,王猛就放手发起了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政治改革。他派遣调查组上山下乡,到偏远地区和少数民族聚居地调查人口分布和官员的政绩,制定了严明的法律制度和社会保障体系。对年高孤独的老人集中收养,不称职的官吏一律免职,鼓励百姓农耕养蚕,并发明了一种类似内参的文件,命令各地区将当地发生的社会新闻、大小事件等定期上报,为中央分析了解政策实施效果作参考。(遣使巡察四方及戎夷种落,州郡有高年孤寡,不能自存,长史刑罚失中、为百姓所苦,清修疾恶、劝课农桑、有便于俗,笃学至孝、义烈力田者,皆令具条以闻。)这样不出几年,前秦的实力就逐渐壮大起来。(猛宰政公平,流放尸素,拔幽滞,显贤才,外修兵革,内综儒学,劝课农桑,教以廉耻,无罪而不刑,无才而不任,庶绩咸熙,百揆时叙。于是兵强国富,垂及升平,猛之力也。)

  国力的增强还在其次,王猛立下的头等功劳是对人才的发掘。(淝水之战后的中国形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领头的大都是前秦官员)十六国的大部分势力的将领都是宗族出身,(如慕容家族,将领80%姓慕容)前秦建国初期也是这样,苻健占领关中时大部分官员姓苻,而经过王猛的改革后,没有才能的氐族旧派势力纷纷倒台,少壮派官员出自社会各个阶层。到前秦灭燕时,苻坚手下的大小将领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堪称两晋十六国之最。王猛权翼邓羌张蚝毛当石越吕光窦冲梁成慕容垂姚苌苻融苻洛苻丕等都是文武双全的栋梁大将,和赤壁之战前的曹魏相比似乎还略胜一筹。尤其占优的是众将各个年轻有为,都不是老头子,将来混的时候还长。到后面可以欣赏到他们更出色的战绩。

  王猛带给前秦的政治改革得到了社会各阶层的拥护,除了氐族旧派势力。可以想象在连苻洪都说自己一家是“戎狄异类,世知饮酒”的旧势力眼里会如何看待这个变化,为此苻氏贵族发起了数十次大小叛乱。最大的一次发生在公元367年,苻氏五公爵联合叛变,为王猛邓羌张蚝所讨平,战败的五公爵之一的苻廋向前燕求援,被愚蠢的慕容评严词拒绝。经过多次叛乱后,苻坚大伯苻健的后人几乎全部沦为平民。(当然不排除苻坚有意促使他们叛乱)

  前燕给了前秦这个面子可不小,后来桓温讨伐前燕,苻坚也派军支援前秦。但没帮什么忙,桓温就被慕容垂所摆平了。(关于慕容垂下一章再细说)慕容垂因立功而遭到慕容评的嫉恨,被迫投靠苻坚。这样一来曾不可一世的前燕也逐渐人才凋零,不久为前秦所灭。这时王猛病死,但前秦统一的大势已不可逆转。

  前秦挟灭燕之威,只用了几年就顺利地消灭了前凉、代、平定了苻洛的叛乱,占领了西域地区广大领土,和东晋展开了反复的拉锯战并屡次取得胜利,占领了四川和荆州北部。最远的一次甚至打到了离建康只有一百里的地方才被东晋的秘密武器北府兵所击退。一连串的胜利使苻坚确信消灭东晋统一中国的曙光就在眼前。

  最盛时的前秦“东极沧海,西并龟兹,南苞襄阳,北尽沙漠,”为此苻坚自己也很得意,向苻融吹嘘说:“二汉力不能制匈奴,犹出师西域。今匈奴既平,易若摧朽,虽劳师远役,可传檄而定,化被昆山,垂芳千载,不亦美哉!”接下来的就是关于是否大举进攻东晋的激烈辩论。

  十六国时期精彩的辩论不少,但能和三国演义里诸葛亮舌战群儒相比的只有这一次。苻坚的确可称“力排众议”,拍板确定了发兵计划,就是战争以惨败而收场。否则这场辩论必定会收录到现在的语文书里当范文。关于这场战争的经过这里不想多加评论,毕竟以前说的很详细了。但从苻坚发下投鞭断流的豪言壮志到被姚苌所迫而自杀,仅过了两年时间。回顾整个中国历史,前秦和东晋的实力差别都数得上南北力量差距最大的时候之一了。(十几年前却是东晋把前秦打得昏头转向)庞然大物前秦突然的崛起和瞬间的消失,留给后人的思考都是深刻的。狼可以击败大象,尽管大象的体积比狼大许多倍,因为大象和狼相比自身存在着更多隐藏的危机。当它踏出统一中国的脚步时,却没有注意到已经走进灭亡的泥潭。

  同样是存在着许多的隐患,西晋为什么能统一全国而前秦不能?问题的根源并不在所谓的“华夏正统”,也不全在于实力的对比,(“唯实力论”者可为之戒)更不在所谓的“民心向背”,回顾整个十六国时期,前秦都是最清廉、最有活力、最得民心的国家之一,长安围城战时全城百姓都甘愿和他共存亡。而东晋根本上就是垃圾,无论官僚和百姓都彻底腐朽,死不回头。相比之下,各方面都远不如前秦的北魏在后来却取得了不俗的战绩。

  前秦发动战争的思想一开始就有问题。苻坚所想的不过就是“化被昆山,垂芳千载”,而在一片反对声中,唯一支持他的慕容垂和姚苌都是标准的“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是十六国时候最狡猾的两根老油条。我们注意到苻坚这个人的思想也有些偏执,无论做什么都全力以赴,不留后路。(比如他支持王猛就全力支持,打击贵族就狠狠打击,对待手下是彻底的仁至义尽,要发慈悲就慈悲到底,决定南征就不听反对意见等)这样一来一打败仗部下也就全体叛变,只有他当年狠狠打击的苻氏宗族还肯出手援助他。而苻坚所绝对信任的部下,并没几个绝对信任他。(淝水之战后张蚝吕光慕容垂姚苌等都先后独立,苻坚所搜罗的人才没有一个为他能够“尽忠”不降)这不能不说是一代伟人的巨大悲剧。

  前秦立国的基础就已经被苻坚建立在泥沙之上了。中国历史上的每一个实权人物手头大都有一支惟其马首是瞻的骨干力量,而苻坚似乎缺少这个东西。他树起了王猛来毁灭掉了赖以起家的旧的绝对忠诚的骨干力量:氐族豪强,而没有培养出一个新的绝对忠诚的骨干力量来取代它。他有打破旧世界的能力,却没有维护新世界的能力。我们发现当苻坚淝水战败之后,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该投靠谁。后来当被围于长安时庞大的帝国竟然没有几支部队肯出手援救对他们确实不错的君主,(这个帝国可是拥有一百余万货真价实的军队)只有那些平时感激苻坚恩义的平民甘愿为其效死。正应了那句老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尽是读书人”。

  很快苻坚就被他绝对信任的慕容垂所叛,为他绝对信任的慕容昧所败,为他绝对信任的姚苌所杀。当苻坚死的时候,姚苌手下羌族“后秦将士皆为之哀恸。”伟人的魅力并不因为民族间的矛盾和国家间的仇恨所淡化,中国历史中即使是众叛亲离还能让全体敌人为之流泪的,苻坚是君主里面唯一的一个。

  苻坚死后姚苌和继承前秦名位的苻坚远房宗族苻登又打了七年的恶战。这场狐狸与刺猬间的精彩战争最终以姚苌病死、苻登战死而结束,姚苌的儿子姚兴接任后秦君主,417年灭亡于刘裕的北伐。

  姚苌和苻登打仗后还留下几个名词,一个是把主将的营地称为大营,据说是从姚苌时候开始叫起。(《晋书*姚苌传》时诸营既多,故号苌军为大营,大营之号自此始也。)不知是否准确。好象《三国志》里面就有了这个说法。(但三国志里面只有一处,也许是我这个版本的谬误吧)

  氐族在中国早已灭绝,湖北西部的土家族可能还有相对多些的氐族血统。一少部分羌族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仍然顽强地生存下来,分布在今四川西部到青海东南部一带,但和转战中原的姚秦似乎并非一支。从他们的民族服饰上今人或多或少还能感受到当年那不平凡的历史吧。

  写了这么多发现个问题,“唯一”和“惟一”在使用时有什么区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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