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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九 乐记第十九

 

 

  “今夫新乐,进俯退俯,奸声以滥,溺而不止,及优、侏,獶杂子女,不知父子。乐终,不可以语,不可以道古。此新乐之发也。俯,犹曲也,言不齐一也。滥,滥窃也。溺而不止,声淫乱,无以治之。獶,狝猴也。言舞者如狝猴戏也,乱男女之尊卑。獶或为亻。俯,本又作府。滥,力暂反。溺,乃狄反。优音忧。侏音朱。音儒。獶,乃力反,狝猴也,依字亦作猱。狝音弥,武移反,本亦作弥。猴音侯,本亦作侯。

  [疏]“今夫”至“发也”。正义曰:此经明子夏对文侯新乐之礼。新乐者,谓今世所作淫乐也。“进俯退俯”者,谓俯偻曲折,不能进退齐一,俱曲屈进退而已,行伍杂乱也。“奸声以滥”者,谓滥窃不正,言奸邪之声,滥窃不正,不能和正以广也。“溺而不止”者,声既淫妙,人所贪溺,不可禁止也,不能始奏以文,复乱以武也。“及优、侏、獶杂子女”者,言作乐之时,及有俳优杂戏侏短小之人。优杂,谓狝猴也,言舞戏之时,状如狝猴,间杂男子妇人,言似狝猴,男女无别也。“不知父子”者,言乐之混杂,不复知有父子尊卑之礼也。“乐终,不可以语”者,言作乐虽复终毕,尽皆邪辟,不可以语。既与古乐乖违,故不可语道於古也。此皆新乐之为,故云:“此新乐之发也。”注“獶,狝猴也”。正义曰:按《诗·小雅》云:“毋教猱升木。”《毛传》云:“猱,猿属也。”是“獶,狝猴也”。《汉书》檀长卿为狝猴舞,是“状如狝猴”。

 

  今君之所问者乐也,所好者音也。夫乐者,与音相近而不同。”言文侯好音而不知乐也。铿锵之类皆为音,应律乃为乐。好,呼报反,注同。近,附近之近,徐如字。铿,苦耕反。锵,七羊反,又士衡反。文侯曰:“取问何如?”欲知音、乐异意。

  [疏]“今君”至“何如”。正义曰:前两经子夏既答文侯论古乐新乐之异事毕,此经答文侯所好古乐今乐之不同也。文侯之意,古乐今乐并皆为乐。子夏之意,以古乐德正声和,乃为乐;今乐但淫声音曲而已,不得为乐也,故云“今君之所问者乐也”,谓古今皆名乐。“所好者音也”,子夏之意,君之所爱者,谓音声也。“夫乐者,与音相近而不同”者,古乐有音声律吕,今乐亦有音声律吕,是乐与音相近也。乐则德正声和,音则心邪声乱,是“不同”也。“文侯曰:敢问何如”者,文侯既见子夏论乐、音不同,不晓不同之状,故云“敢问何如”。

 

  子夏对曰:“夫古者天地顺而四时当,民有德而五穀昌,疾疢不作而无妖祥,此之谓大当。然后圣人作为父子君臣,以为纪纲。纪纲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后正六律,和五声,弦歌《诗·颂》,此之谓德音,德音之谓乐。当,谓乐不失其所。当,丁浪反,下及注同。疢,敕觐反。《诗》云:‘莫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俾。俾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孙子。’此之谓也。此有德之音,所谓乐也。德正应和曰“莫”,照临四方曰“明”,勤施无私曰“类”,教诲不倦曰“长”,庆赏刑威曰“君”,慈和徧服曰“顺”。“俾”当为“比”,声之误也。择善从之曰“比”。施,延也。言文王之德,皆能如此,故受天福,延於后世也。莫,亡伯反。长,丁丈反,注同。正此,于仿反。俾,依注音比,必覆反,注同,徐扶志反。祉,敕纪反。施,以豉反,注“施延”同。和如字,又胡卧反。炤,上音照,本亦作照。临如字。施,始豉反。徧音遍。

  [疏]“子夏”至“谓也”。正义曰:此一节明子夏与文侯明古乐之正,引《诗》以结之。正义曰:此之谓大当”者,当谓不失其所。如上所谓,是大得其所当也。“作为父子君臣,以为纪纲”者,按《礼纬·含文嘉》云:“三纲,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矣。六纪,谓诸父有善,诸舅有义,族人有叙,昆弟有亲,师长有尊,朋友有旧,是六纪也。”“弦歌诗颂”者,谓以琴瑟之弦,歌此《诗·颂》也。“《诗》云:莫其德音诗颂,此《大雅·皇矣》之篇,美王季之德,云“维此王季,帝度其心”,莫然而靖,定其道德之音。以道德既正,天下应和,所以莫然而靖也。“其德克明”者,以其莫然而靖,故其德能照临天下之明也。“克明克类”者,类,谓勤施无私。施惠勤劳,不私於己,外及等类,以明能然,故云“克明克类”也。“克长克君”者,克长,谓教诲不倦,能为人师长。克君,谓庆赏刑威,能与人作君教化,故云“克长克君”也。“王此大邦,克顺克俾”者,俾,当为比,谓比方善事,择善而从之。既能慈和徧服,又能择善从之,故云“克顺克俾”。“俾于文王,其德靡悔”者,《诗》美王季之德,比拟文王。其王季之德,无可耻悔,言堪比文王也。《左传》引此《诗》“唯此文王”,所以为文王之德,言比於文王。“其德靡悔”者,谓此校文王之德,事事皆美,无可悔恨也。是《左传》与《诗》文互意别也。“既受帝祉,施於孙子”者,《诗》云王季既受天福祉,以遗子孙,子孙有天下也。《左传》云:“文王既受帝祉,以遗后世子孙。”正义曰:此之谓也”者,言《诗》云“德音”,则此经之所谓也。注“德正应和曰莫”。正义曰:以下皆昭二十八年《左传》文也。

 

  今君之所好者,其溺音乎?”言无文王之德,则所好非乐也。文侯曰:“敢问溺音何从出也?”玩习之久,不知所由出也。玩又作〈元〉,音五换反。

  [疏]“今君”至“出也”。上既云君之所好音有善恶,故上云“治世之音”,“乱世之音”。今君之所好者,非正音,是淫溺之音乎?不敢指斥,故言“乎”而疑之也。“文侯曰:敢问溺音何从出也”者,文侯既闻子夏之言善,遂问溺音所出之由。

 

  子夏对曰:“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此四者,皆淫於色而害於德,是以祭祀弗用也。言四国皆出此溺音。滥,滥窃,奸声也。燕,安也。《春秋传》曰:“怀与安,实败名。”趋数读为“促速”,声之误也。烦,劳也。祭祀者不用淫乐。燕,於见反。趋音促。数音速。傲,字又作敖,同,五报反。辟,匹亦反,徐芳益反。乔,徐音骄,本或作骄。败,必迈反。

  [疏]“子夏”至“用也”。此一节,子夏为文侯明溺音所出也。“郑音好滥淫志”者,滥,窃也,谓男女相偷窃。言郑国乐音好滥相偷窃,是淫邪之志也。“宋音燕女溺志”者,燕,安也。溺,没也。言宋音所安,唯女子,所以使人意志没矣,即前“溺而不止”是也。“卫音趋数烦志”者,言卫音既促且速,所以使人意志烦劳也。“齐音敖辟乔志”者,言齐音既敖很辟越,所以使人意志骄逸也。正义曰:此四者,皆淫於色而害於德,是以祭祀弗用也”者,既淫色害德,故不用祭祀也。注“言四”至“败名”。正义曰:经云“郑音好滥,宋音燕女”,其事是一,而为别音者,滥窃,非已俦匹,别相淫窃;燕女,谓己之妻妾燕安而已,所以别好滥也。上云“郑、卫之音”,则郑、卫亦淫声也。又此云“四者皆淫於色”,是卫与齐皆有淫声也。而经唯云“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都不云“女色”者,按《诗》有桑中、淇上,是淫佚可知,则淫佚之外,更有促速敖辟。推此而言,齐诗有哀公荒淫怠慢,襄公淫於妹,亦女色之外,加以傲辟骄志也,故总谓之“溺音”也。注“《春秋传》曰:怀与安,实败名”者,僖二十三年《左氏》之文,齐女姜氏劝重耳出奔也。

 

  “《诗》云‘肃雍和鸣,先祖是听。’夫肃,肃敬也。雍,雍和也。夫敬以和,何事不行?”言古乐敬且和,故无事而不用,溺音无所施。

  [疏]“《诗》云”至“不行”。正义曰:此一节,子夏重为文侯明正乐敬和之事,所以劝励文侯用古乐也。此《诗·周颂·有瞽》之篇。肃,敬也。雍,和也。言乐音敬和而鸣,先祖之神,听而从之。若能敬和,施设於政教,何事不行也?

 

  “为人君者,谨其所好恶而已矣。君好之,则臣为之。上行之,则民从之。《诗》云:‘诱民孔易。’此之谓也。”诱,进也。孔,甚也。言民从君所好恶,进之於善无难。易,以豉反。

  [疏]“为人”至“谓也”。正义曰:此经明子夏既劝文侯所好古乐,又谨慎行之,以此化民,无不从也。引“《诗》云:诱民孔易”者,此厉王《大雅·板》之篇也。诱,进也。孔,甚也。言在上教道於民甚易也,但己行於上,则民化之於下。《诗》之所云,则此之谓也。注“诱,进也。孔,甚也”。正义曰:“诱,进也”,《释诂》文。“孔,甚也”,《释言》文也。

 

  然后圣人作为鼗、鼓、椌、楬、埙、篪。此六者,德音之音也。六者为本,以其声质也。椌、楬谓柷、敔也。埙、篪,或为簨、虡。鼗音桃。椌,苦江反,柷也。楬,苦瞎反,敔也。埙,许袁反。篪,直支反。柷,昌六反。圉,本又作敔,鱼吕反。簨,恤尹反。虡音巨。然后锺、磬、竽、瑟以和之,干、戚、旄、狄以舞之。此所以祭先王之庙也,所以献、酬、酳、酢也,所以官序贵贱各得其宜也,所以示后世有尊卑长幼之序也。官序贵贱,谓尊卑,乐器列数有差次。竽音于。和如字,徐胡卧反。酬,市由反。酳音胤,又仕觐反。酢音昨。长,丁丈反。

  [疏]“然后”至“序也”。正义曰:上经言人君谨慎所好恶以诱人,故此一节论圣人作为乐器道德之音,以示后世也。正义曰:此六者,德音之音也”者,言此鼗、鼓、椌、楬、埙、篪,其声质素,是道德之音,以尚质故也。“然后锺、磬、竽、瑟以和之,干、戚、旄、狄以舞之”者,既用质素为本,然后用此锺、磬、竽、瑟华美之音以赞和之,使文质相杂。干,楯也。戚,斧也。狄,羽也。声既文质备足,又用干、戚、旄、羽以舞动之。正义曰:此所以祭先王之庙也”者,以前云郑、宋、齐、卫四者为祭祀之所不用,故此云六器为道德之音,四器之和,文武之舞,并可在於宗庙之中奏之,若乐九变而鬼神格也。“所以献、酬、酳、酢也”者,又用於宗庙中接纳宾客也,“宾入而奏《肆夏》,及卒爵而乐阕,孔子屡叹之”是也。“所以官序贵贱,各得其宜也”者,又用乐体别尊卑於朝廷,使各得其宜也。天子八佾,诸侯六佾,是也。“所以示后世有尊卑长幼之序也”者,闻乐知德,及施于子孙,是示后世。又宗族长幼同听之,莫不和顺;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莫不和亲,是长幼之序也。注“椌、楬”至“簨虡”。正义曰:按郑注《诗·有瞽》篇云:“柷,形如漆筒,中有椎。”“敔,状如伏虎,背上有二十四龃龉。”又郑司农注《笙师》云:“篪,七室。”埙,六孔,郑云:“埙,烧土为之,大如雁卵。鼗,如鼓而小,持其柄摇之,旁耳自击。”鼓,革也,椌、楬,木也,其声质素,故周语单穆云:“革木一声。”注云“一声,无宫商清浊”是也。

 

  “锺声铿,铿以立号,号以立横,横以立武。君子听锺声,则思武臣。号,号令。所以警众也。横,充也,谓气作充满也。铿,古耕反,徐苦庚反。号,胡到反。横,古旷反,充也,下及注同。

  [疏]“锺声”至“武臣”。正义曰:此一节论乐器之声各别,君子之听,思其所用之臣,各随文解之。“锺声铿”者,言金锺之声,铿铿然矣。“铿以立号”者,言铿是坚刚,故可以兴立号令也。“号以立横”者,谓横气充满也,若号令威严,则军士勇敢而壮气充满。崔氏云:“若严正立号,则其号必充满於万物矣。”“横以立武”者,言壮气充满,所以武事可立也。崔氏云:“若教令充遍,则武矣。”“君子听锺声,则思武臣”者,君子,谓识乐之情者,所以闻声达事,锺既含号令立武,故听之而思武臣也。

 

  石声磬,磬以立辨,辨以致死。君子听磬声,则思死封疆之臣。石声磬,磬当为罄,字之误也。辨,谓分明於节义。磬,依注音罄,口挺反,一音口定反。听磬,口定反。疆,居良反,下“是疆”同。

  [疏]“石声”至“之臣”。此一经明石声。磬者,石磬也。磬是乐器,故读声音罄然矣。其声能和,故次锺也。言磬轻清响矣,叩其磬,则其声之罄罄然也。“磬以立辨”者,辨,别也。崔云:“能清别於众物,则分明辨别也。”“辨以致死”者,既各有部分,不相侵滥,故能使守节者致死矣。若诸侯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之属也。崔云:“若能明别於节义,则不爱其死也。”“君子听磬声,则思死封疆之臣”者,言守分不移,即固封疆之义矣。磬含守分,故听其声而思其事也。注“石声”至“误也”。正义曰:读磬为罄者,其字下著石,乐器之磬;其下著缶,是罄然之罄。今经云“石声磬”,恐是乐器,故读为罄,取声音罄罄然。

 

  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听琴瑟之声,则思志义之臣。廉,廉隅。

  [疏]“丝声”至“之臣”。此一经明丝声哀者。哀,谓哀怨也,谓声音之体婉妙,故哀怨矣。“哀以立廉”者,廉,谓廉隅。以哀怨之,故能立廉隅,不越其分也。“廉以立志”者,既不越分,故能自立其志。“君子听琴瑟之声,则思志义之臣”者,言丝声舍志不可,犯故闻丝声而思其事也。

 

  竹声滥,滥以立会,会以聚众。君子听竽、笙、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滥”之意,犹揽聚也。会,犹聚也。聚,或为最。滥,力敢反,下及注皆同。会,户外反,及古外反,下同。畜,敕六反。揽,力敢反。

  [疏]“竹声”至“之臣”。此一经明“竹声滥”者,滥,犹揽也。言竹声揽然有积聚之意也。“滥以立会”者,以竹声既揽聚,故能立会矣。“会以聚众”者,以合会而能聚其众也。“君子听竽、笙、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者,亦闻其音而思其事也。笙以匏为之,而在竹声之中者,但笙以匏为体,插竹於匏,匏竹兼有,故笙文在竹也。

 

  鼓鼙之声讙,讙以立动,动以进众。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闻讙嚣,则人意动作。讙或为欢,动或为勋。鼙,步西反。讙,呼端反,又音喧。将,子亮反,下注“大将”、下“将帅”同。帅,本又作率,用类反,下“将帅”同。嚣,许骄反,又五羔反。

  [疏]“鼓鼙”至“之臣”。正义曰:此一经明鼓鼙之声讙者,讙,谓讙嚣也,其声讙杂矣。“讙以立动”者,以其声讙,故使人意动作也。“动以进众”者,以动作,故能进发其众也。“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者,将帅,众,聚也。言鼓能进众,故闻其声而思其事也。不云“鼗”而云“鼙”者,广其类也。注“闻讙嚣,则人意动作”。正义曰:是声能感动於人也。如郑此言,则五者之器,皆据其声。声各不同,立事有异,事随声起,是声能立事也。皇氏用崔氏之说,云“钟声为兑,石声为乾,丝声为离,竹声为震,鼓鞞为坎”,妄取五方之义,弃其五器之声,背经违注,曲为杂说。言及於数,非关义理,又无明文,今并略而不用也。

 

  君子之听音,非听其铿鎗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以声合成己之志。鎗,七羊反,又吐衡反,徐敕庚反。

  [疏]“君子”至“合之也”。正义曰:此一经总结上文五者,言君子之听音声,非徒听其音声铿鎗而已彼谓乐声亦有合成巳之志意也。崔氏云:“但释五音。八卦属四方四维之音,所以皆应,与四方同。所以应同者,四维处四方之间,四方皆五行相生。水生木,匏同竹音。木生火,木音同丝。火生土,土不当於方。土生金,土处金火之间,土音属金。金生水,石不可属於水,故不同於革,而不同者,以乾为君父,君父之音不可属於人,故不同於革,而磬别有所感。乾为天,坤为地。天既不属人,坤所以不别出者,为坤卑故也。”今按崔氏此说浮虚,体例不等,上下混杂,记人之意,不应如此。郑注无文,不可附会。今略存崔氏之义,贤者择焉。今谓八音,唯论五者,以锺与武臣相会,石与死封疆相将,丝与志义是同,竹与畜聚相类,鼓鼙与将帅同等,故五器而有五事。其匏与土、木不同,无此五器之象,故记者不言。

 

  宾牟贾侍坐於孔子,孔子与之言,及乐,曰:“夫《武》之备戒之已久,何也?”对曰:“病不得其众也。”《武》,谓周舞也。备戒,击鼓警众。病,犹忧也,以不得众心为忧,忧其难也。牟,亡侯反。坐,才卧反,又如字。

  [疏]“宾牟”至“众也”。正义曰:此一经,《别录》是“宾牟贾问”章,自此以下至“不亦宜乎”,总是宾牟贾与夫子相问答之事。今各依文解之。“宾牟贾侍坐於孔子”者,姓宾牟,名贾,侍坐於孔子。“孔子与之言,及乐”者,孔子与宾牟贾言说,初论他事,次及於乐。“曰:夫《武》之备,戒之已久,何也”者,此是孔子之问。凡有五。“夫”,是发语之端。《武》,谓周之武乐,欲作武乐之前,先击鼓备戒其众。备戒之后,久始作舞,故孔子问之云:“《武》乐先击鼓备戒已久,乃始作舞何?“对曰:病不得其众也”者,此宾牟贾所答,亦有五,但三答是,二答非,今此答是也。病,谓忧也。言武王伐纣之时,忧病不得士众之心,故先鸣鼓以戒士众,久乃出战。今《武》乐故令舞者久而不即出,是象武王忧不得众心故也。注“武谓”至“难也”。正义曰:此以下王事,故知周舞也。“忧其难”者,忧其不得士众之难,故击鼓久而不舞。

 

  “咏叹之,淫液之,何也?”对曰:“恐不逮事也。”咏叹、淫,液歌迟之也。逮,及也。事,戎事也。咏叹,上音讠永,下音叹。液音亦。逮音代,又代计反。迟,直冀反。“发扬蹈厉之已蚤,何也?”对曰:“及时事也。”时至,武事当施也。蹈音悼,蚤音早。“《武》坐,致右宪左,何也?”对曰:“非《武》坐也。”言《武》之事无坐也。致,谓膝至地也。宪读为轩,声之误也。宪,依注音轩。“声淫及商,何也?”对曰:“非《武》音也。”言《武》歌在正其军,不贪商也。时人或说其义为贪商也。子曰:“若非《武》音,则何音也?”对曰:“有司失其传也。若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有司,典乐者也。传,犹说也。荒,老耄也。言典乐者失其说也,而时人妄说也。《书》曰:“王耄荒。”“传,直专反,下及注同。传,犹说也。旄,莫报反,下同。子曰:“唯。丘之闻诸苌弘,亦若吾子之言是也。”苌弘,周大夫。苌,直良反。

  [疏]“咏叹”至“是也”。正义曰:“咏叹之,淫液之,何也”者,此孔子之问,欲舞之前,其歌声吟咏之,长叹之,其声淫液,是贪羡之貌,言欲舞之前,其歌声何意吟歆长叹歆羡也。“对曰:恐不逮事也”,此是宾牟贾答孔子之词。所以舞前有此咏叹淫液之歌者,象武王伐纣,恐诸侯不至,不逮及战事,故歌声吟咏而歆羡。此答是也。注“咏叹、淫液,歌迟之也”。正义曰:咏叹者,谓长声而叹矣。淫液,谓音连延而流液不绝之意。歌迟之,谓作此歌吟思之,欲待众之至也。“发扬蹈厉之已蚤,何也”者,此又明是孔子之问。初舞之时,手足发扬蹈地而猛厉言,舞初则然,故云:“已蚤,何也?”意谓舞时发扬蹈厉即大蚤。“对曰:及时事也”者,此亦宾牟贾对词。所以舞时蚤为发扬蹈厉,象武王及时伐纣战事也,故发扬象战。此答非也,知非者,下云“发扬蹈厉”,是“大公之志”,故知此答非也。“《武》坐,致右宪左,何也”者,此亦孔子问词。坐,跪也。致,志也。轩,起也。问武人何忽有时而跪,以右膝至地,而左足仰起,何故也?“对曰:非《武》坐也”,此是宾牟贾答云。致右轩左,非是武人之坐,言以舞法无坐也。此答亦非。知者,下云“武乱皆坐,周、召之治”也。是武法有坐,故知此答非也。“声淫及商,何也”者,此亦孔子问词。淫,贪也。问奏乐之声,何意有贪商之声也?王氏云:“声韵歆羡,淫液贪商也。”“对曰:非《武》音也”者,此宾牟贾之答。非武音,谓非是《武》乐之音。宾牟贾言武王应天从人,不得已而伐之,何容有贪商之声,故言“非《武》音”。此答是。注“言《武》”至“商也”。正义曰:言“《武》歌在正其军不贪商”者,解经“非《武》音”,言《武》歌象武王正其军事,不得有贪商之歌,故知贪商者非《武》乐之音也。云“时人或说其义为贪商也”者,解经中“声淫及商”之义,言当时人不晓《武》音,谓此歌声为贪商,故云“或说其义为贪商”。孔子以时人之意而问宾牟贾,然时人之说非也。孔子大圣,应知其非,而问之者,孔子虽知其非,而问宾牟贾,是知非而故问矣。“子曰:若非《武》音,则何音也”者,宾牟贾既答贪商非是《武》音,孔子因而问之,云:贪商之歌,若非《武》乐之音,则何音也?“对曰:有司失其传也”者,此宾牟贾答云。有司,谓典乐者。失传说也,言《武》乐之歌,有贪商之意者,是典乐有司失其传说。谓为贪商,故时人惑之。“若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者,宾牟贾又云,若非是有司失其传说,将言武王实为贪商,则是武王之志荒耄矣。言武王荒耄,遂有贪商也。然武王大圣,伐暴除残,何有贪商之意?故知有司妄说为贪商,使时人致惑。注“荒老”至“耄荒”。正义曰:按《大戴礼》云:“文王年十五而生武王发。”又《文王世子》篇云:“文王九十七而崩。”则武王九十三而终矣。文王受命七年而崩,十三年伐纣,是文王崩后六年伐纣,时武王八十九矣,年虽老而大圣不荒耄也。《书》曰“王耄荒”,《吕刑》文也。言穆王享国百年而耄荒,证荒为老耄也。“子曰:唯丘之闻诸苌弘”者,孔子既得宾牟贾之答,故云“闻诸苌弘”。诸,於也,闻於苌弘之说。“亦若吾子之言是也”者,谓宾牟贾为吾子者,《仪礼》注云:“子,男子之美称。言吾子,相亲之词。

 

  宾牟贾起,免席而请曰:“夫《武》之备戒之已久,则既闻命矣,敢问迟之迟而又久,何也?”迟之迟,谓久立於缀。迟之迟,并直诗反,徐直尼反。

  [疏]“宾牟”至“何也”。正义曰:自此以前,孔子问宾牟贾。自此以后,是宾牟贾问孔子。此一经是宾牟贾问词也。“免席而请曰”者,免席,谓避席也。言宾牟贾前答孔子,虽被孔子所许,於前答之事犹有不晓,而反请问孔子,故曰“免席而请”焉。“夫《武》之备戒之已久,则既闻命矣”者,前经是夫子之问,宾牟贾前答其已久之意,被孔子所许,不得为非,是“既闻命矣”。“敢问迟之迟而又久,何也”者,此宾牟贾问孔子之词。“迟之迟”者,贺氏云:“备戒已久是迟,久立於缀亦是迟。”而又久,何意如此?

 

  子曰:“居,吾语汝。夫乐者,象成者也。总干而山立,武王之事也。发扬蹈厉,大公之志也。《武》乱皆坐,周、召之治也。居,犹安坐也。成,谓已成之事也。总干,持盾也。山立,犹正立也,象武王持盾正立待诸侯也。发扬蹈厉,所以象威武时也。《武》舞,象战斗也。乱,谓失行列也。失行列则皆坐,象周公、召公以文止武也。语,鱼据反。女音汝,下“且女”同。大音泰。召音邵,注及下同。治,直吏反,下注及下同。盾,述尹反,又音允。行,户刚反,下同。

  [疏]“子曰”至“治也”。正义曰:自此以下,孔子为宾牟贾说《武》乐之意,并广明克殷以后之事。此一经为宾牟贾说其将舞之事。“夫乐者,象成者也”,言作乐者放象其成功者也。“总干而山立”者,言将舞之时,舞人总持干盾以正立,似山不动摇,象武王持盾,以待诸侯之至也。“发扬蹈厉,大公之志也”者,言《武》乐之舞,发扬蹈厉,象大公威武鹰扬之志也。“《武》乱皆坐,周、召之治也”者,乱,谓失行列。作此《武》舞,回移转动,乱失行列皆坐,所以坐者,象周公、召公以文德治之,以文止武,象周、召之治也。

 

  “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复缀以崇。成,犹奏也。每奏《武》曲一终为一成。始奏,象观兵盟津时也。再奏,象克殷时也。三奏,象克殷有馀力而反也。四奏,象南方荆蛮之国侵畔者服也。五奏,象周公召公分职而治也。六奏,象兵还振旅也。复缀,反位止也。崇,充也。凡六奏以充《武》乐也。夫音扶。缀,丁劣反,又丁卫反,注及下同。孟,本亦作盟,音孟。

  [疏]“且夫”至“以崇”。正义曰:此一经孔子为宾牟贾说《武》乐六成之意。上说三者之事已讫,更别广说《武》乐,故云。“且夫《武》,始而北出”者,谓初舞位最在於南头,从第一位而北出者。次及第二位稍北出者。熊氏云:“则前云三步以见方,见一成也。作乐一成而舞,象武王北出观兵也。”“再成而灭商”者,谓作乐再成舞者从第二位至第三位,象武王灭商,则与前文再始以著往为一也。“三成而南”者,谓舞者从第三位至第四位,极北而南反,象武王克纣而南还也。“四成而南国是疆”者,谓《武》曲四成舞者,从北头第一位却至第二位,象武王伐纣之后,南方之国於是疆理也。“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者,从第二位至第三位,分为左右,象周公居左,召公居右也。“六成复缀以崇”者,缀,谓南头初位,舞者从第三位南至本位,故言复缀以崇。崇,充也。谓六奏充其《武》乐,象武王之德充满天下。此并熊氏之说也,而皇氏不云次位。舞者本在舞位之中,但到六成而已。今舞亦然,义亦通也。注“成犹”至“乐也”。正义曰:成,谓曲之终成。每一曲终成而更奏,故云“成,犹奏也”。云“复缀,反位止也”者,谓最在南第一位,初舞之时,从此位入北,至六成还反复此位。如郑所注,熊氏得之。云“凡六奏以充《武》乐也”者,充,谓充备。言六奏其曲,《武》乐充备,故云“六奏以充《武》乐”,言《武》乐充备,是功成大平,周德充满於天下也。

 

  “天子夹振之而驷伐,盛威於中国也。夹振之者,王与大将夹舞者,振铎以为节也。驷当为四,声之误也。《武》舞,战象也。每奏四伐,一击一剌为一伐。《牧誓》曰:“今日之事,不过四伐五伐。”夹,古洽反,注及下同。铎,大各反。一剌,本亦作壹剌,七亦反。

  [疏]“天子”至“国也”。正义曰:“天子夹振之”者,谓《武》乐之作,言天子与大将夹舞者,振铎以节之。“而驷伐”者,驷当为四。四伐,谓击剌。作《武》乐之时,每一奏之中,而四度击剌。象武王伐纣四伐也。“盛威於中国也”者,象武王之德,盛大威武於中国。注“夹振”至“五伐”。正义曰:“王与大将夹舞者,振铎以为节也”者,经云“天子夹振”,是两边相夹。天子与大将相对,明是尊者,故知王与大将也。经云“振之”,铎是所振之物,故知振铎以为舞者之节也。《武》乐在庭,天子尊极,所以得亲夹舞人为振舞者。熊氏按《祭统》云:“君执干戚就舞位,冕而总干,率其群臣以乐皇尸。”又下云:“食三老五更於大学,冕而总干。”尚得亲舞,何以不得亲执铎乎?此执铎为祭天时也。皇氏云:“武王伐纣之时,王与大将亲自执铎以夹军众。今作《武》乐之时,令二人振舞夹舞者,象武王与大将伐纣之时矣。”皇氏此说,稍近人情,理通,胜於熊氏。但注云“王与大将夹舞”者,则似天子亲夹舞人,则皇氏说不便,未知孰是,故备存焉。王肃读“天子”上属,谓“作乐六成,尊崇天子之德矣”。以是《圣证论》王肃引《家语》而难郑云:“六成而复缀,以崇其为天子,此《家语》之文也。”马昭申郑意,云:“凡乐之作,皆所以昭天子之德,岂特六成之末而崇之乎?”孔晁又难马昭云:“天子夹振用舞之法,在於经典。今谓天子夹振,此经之正文,又亲舞总干具。”如熊氏之说,此则经典之证也。云“驷当为四,声之误也”者,以《牧誓》有四伐之文,故读为四也。云“每奏四伐”者,《武》乐六奏,每一奏之中,舞者以戈矛四度击剌,象伐纣时也。引“《牧誓》曰:今日之事,不过四伐五伐”者,此武王戒誓士众,云“今日战事,前进不得过四伐五伐,乃止齐焉”。今《武》乐惟用四伐,不用五伐者,尚其少也。

 

  分夹而进,事蚤济也。分,犹部曲也。事,犹为也。济,成也。舞者各有部曲之列,又夹振之者,象用兵务於早成也。分,扶问反,注同。分,部曲。久立於缀,以待诸侯之至也。象武王伐纣待诸侯也。且女独未闻牧野之语乎?欲语以作《武》乐之意。牧野,音也,徐又以汝反。欲语,鱼据反。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於蓟,封帝尧之后於祝,封帝舜之后於陈,下车而封夏后氏之后於杞,投殷之后於宋,封王子比干之墓,释箕子之囚,使之行商容而复其位。庶民弛政,庶士倍禄。济河而西,马散之华山之阳而弗复乘,牛散之桃林之野而弗复服,车甲衅而藏之府库而弗复用,倒载干戈,包之以虎皮,将帅之士使为诸侯,名之曰‘建櫜’,然后天下知武王之不复用兵也。“反”当为“及”字之误也。及商,谓至纣都也。《牧誓》曰:“至于商郊牧野。”封,谓故无土地者也。投,举徙之辞也。时武王封纣子武庚於殷墟,所徙者,微子也,后周公更封而大之。积土为封。封比干墓,崇贤也。行,犹视也。使箕子视商礼乐之官,贤者所处,皆令反其居也。弛政,去其纣时苛政也。倍禄,复其纣时薄者也。散,犹放也。桃林,在华山旁。甲,铠也。衅,釁字也,包干戈以虎皮,明能以武服兵也。建,读为键,字之误也。兵甲之衣曰櫜。键櫜,言闭藏兵甲也。《诗》曰:“载櫜弓矢。”《春秋传》曰:“垂櫜而入。”《周礼》曰:“櫜之欲其约也。”蓟或为续。祝或为铸。反,依注音及。封黄帝之后於蓟,音计,今涿郡蓟县是也,即燕国之都也。孔安国、司马迁及郑皆云:“燕国郡。”邵公与周同姓。按黄帝姓姬,君奭盖其后也。或黄帝之后封蓟者,灭绝而更封燕郡乎?疑不能明也。而皇甫谧以邵公为文王之庶子,记传更无所出。又《左传》富辰之言,亦无燕也。祝,之六反。杞音起。使之行,下孟反,注同。视也。商容,如字,孔安国云:“殷之贤人也。”郑云:“商礼乐之官也。”复音伏。弛,始氏反,注同,废也。华如字,又户化反。而弗复,扶又反,下同。衅,字又作釁,同,许靳反。倒,丁老反。建,依注读为键,其展反,徐其偃反。櫜音羔,注同。虚音墟。令,力呈反。去,起吕反。苛音何,本又作荷,役也。铠,苦代反,又开改反。铸,止树反。

  [疏]“分夹”至“兵也”。正义曰:“分夹而进,事蚤济也”者,分,谓部分;夹,谓振铎夹之。言舞者各有部分,振铎夹之而进也。事,为也。象武王伐纣为蚤。济,成也,象为事之蚤成,故前进也。“久立於缀,以待诸侯之至也”者,言未舞之前舞者,久立於酂缀,象武王待诸侯之至。“且女独未闻牧野之语乎”,孔子既为宾牟贾说《武》乐之体也,又欲为宾牟贾广论牧野作《武》乐之意,故云“且女独未闻牧野之语乎”。将欲语以牧野之事,毕周道四达之意也。“武王克殷反商”,此孔子为宾牟贾说牧野克殷后事。反商者,反当为及,言武王牧野克殷已毕,及至商纣之都也。“未及下车”者,言速封诸侯,未遑暇及下车,即封黄帝、尧、舜之后也。“下车而封夏殷之后”者,以二王之后,以其礼大,故待下车而封之。按《周本纪》云:武王以与战伐纣,兵皆崩畔。武王入,至纣死之所。周公把大钺,毕公把小钺,以夹武王。武王既入,立於社南。召公奭贡兵,师尚父牵牲。尹逸祝曰:“殷之末孙季纣,殄废先王明德。”又云:乃封纣子禄父,使其弟管叔、蔡叔相禄父。命召公释箕子之囚。命毕公释百姓之囚,表商容之闾。命南宫适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命闳天封比干之墓。武王追思先圣,乃褒封神农之后於焦,及封黄帝之后於蓟,封帝尧之后於祝,封帝舜之后於陈。大禹与此同。然如武王追思先圣,乃封之,与此未及下车义反,当以《礼记》为正。此不云封神农者,举三恪二代也。“释箕子之囚,使之行商容而复其位”者,既释箕子,使之行商容者。行,视也。容,谓礼乐之官。使箕子检视殷家礼乐之官。若有贤者所处,皆令复居其故位也。“庶民弛政”者,弛,去也。庶民被纣虐政者而放去之也。“庶士倍禄”者,谓庶士纣时禄薄者而倍益之。“车甲衅而藏之府库”者,言车甲不复更,用故以血衅而藏之。“倒载干戈”者,倒载而还镐京也,所以倒之者,熊氏云:“凡载兵之法,皆刃向外。今倒载者,刃向国,不与常同,故云倒载也。”“包之以虎皮”者,虎皮,武猛之物也。用此虎皮包裹兵器,示武王威猛,能包制服天下兵戈也。或以虎皮有文,欲以见文止武也。“将帅之士使为诸侯,名之曰建櫜”者,封为诸侯者,以报劳赏其功也。即《牧誓》云“千夫长”是也。“名之曰建櫜”者,键,籥牡也。櫜,兵铠之櫜也。言铠及兵戈悉櫜韬之,置於府库而键闭之,故云“名之曰建櫜”也。“然后天下知武王之不复用兵也”者,见其放牛藏器,故知也。注“反当”至“约也”。正义曰:“反当为及”者,以下文云“济河而西”,明知此反商是及至商也。云“投,举徙之词也”者,以武王之时,封纣子武庚於殷墟。初克纣,微子复其故位。《左传》云“武王亲释其缚,使复其所《武》是也。而暂时复所,武王即徙而居宋也,故云“所徙者,微子也”。云“后周公更封而大之”者,以武庚于周公居摄之时作乱被灭,周公因封微子。先在於宋,更封而大之者,按《书序》云:“成王既黜殷命,命微子启作《微子之命》。”是封而大之。其实封为五百里,在制礼之后。故《发墨守》云“六年制礼作乐,封殷之后,称公於宋”是也。云“使箕子视商礼乐之官”者,容为礼乐,故云“视商礼乐之官”。知容为礼乐者,《汉书·儒林传》云:“孝文时,徐生善为容。”是善礼乐者谓之容也。而《武成》篇云“式商容闾”,则商容人名。郑不见古文,故为礼乐也。云“衅,釁字也”者,以《礼传》所云“以血涂物皆为釁”,故从釁也。云“建,读为键”者,键是管籥闭藏之名,故读为键。或以管籥,或以櫜衣闭藏兵革,故云“键櫜”也。引“《诗》曰:载櫜弓矢”者,《诗·颂·时迈》篇也。论武王伐纣毕,载櫜弓矢也。引“《春秋传》:垂櫜而入”者,昭元年《左传》文。时楚公子围聘於郑,公孙段云:“请垂櫜而入。”示无弓,但垂櫜而已。引“《周礼》櫜之欲其约也”者,《考工记》文,言以皮为甲,櫜中盛之,欲其约。所引此诸文者,证櫜是韬盛之物也。

 

  “散军而郊射,左射《貍首》,右射《驺虞》,而贯革之射息也。裨冕搢笏,而虎贲之士说剑也。祀乎明堂,而民知孝。朝觐,然后诸侯知所以臣。耕藉,然后诸侯知所以敬。五者,天下之大教也。郊射,为射宫於郊也。左,东学也。右,西学也。《貍首》、《驺虞》,所以歌为节也。贯革,射穿甲革也。裨冕,衣裨衣而冠冕也。裨衣,衮之属也。搢,犹插也。贲,愤怒也。文王之庙为明堂制。耕藉,藉田也。郊射,食亦反,“左射”、下“右射”同,沈皆食夜反。貍,力之反。驺,侧由反。贯,古乱反,后同。裨,婢支反。搢音进。笏音忽。贲音奔,注同。孔安国云:“虎贲,若虎贲兽,言其猛也。”说,吐活反。朝,直遥反。射穿,食亦反。衣裨衣,上於既反,下如字。而冠,古乱反。犹捷,本亦作插,初洽反,徐采协反。愤,扶粉反。食三老、五更於大学,天子袒而割牲,执酱而馈,执爵而酳,冕而总干,所以教诸侯之弟也。三老五更,互言之耳,皆老人更知三德五事者也。冕而总干,亲在舞位也。周名大学於东胶。食音嗣。更,古衡反,注同。大学,音泰,注“大学”同。馈,其愧反。酳音胤,又仕觐反。弟,大计反。胶音交。

  [疏]“散军”至“弟也”正义曰:此一经论克商之后脩文教也。“散军而郊射”者,还镐京,止武而习文也。郊射,射於射宫,在郊学之中也。天子於郊学而射,所以择士简德也。“左射《貍首》”者,左,东学也,亦在於东郊。《貍首》,诸侯之所射诗也。周立虞庠之学於西郊,故知使诸侯习射於东,学歌《貍首》诗也。所以歌《貍首》者,皇氏以为旧解云:“貍之取物,则伏下其头,然后必得,言射亦必中,如貍之取物矣。”郑注《大射》云:“《貍首》,逸诗。貍之言不来也,其《诗》有射诸侯首不朝者之言,因以名篇。”不取於貍之伏物。而皇氏所说违郑注,其义非也。“右射《驺虞》”者,右是西学,在西郊也。《驺虞》,天子於西学中习射也。驺虞,白虎黑文,义应之兽也,故知唯天子射歌之《诗》。其《驺虞》篇云:“彼茁者葭,一发五豝。”郑注《射义》云:“一发五豝,喻得贤者多也。”“而贯革之射息也”者,贯,穿也。革,甲铠也。所谓军射也,言军中不习於容仪,又无别物,但取甲铠张之而射,唯穿多重为善,谓为“贯革”也。《春秋》养由基射七札是也。此既习礼射於学,故贯革之射止息也。“裨冕搢笏,而虎贲之士说剑也”者,裨冕,入庙之服也。搢笏,插笏也。虎贲,言奔走有力如,虎之在军。说剑者既并习文,故皆说剑也。“祀乎明堂,而民知孝”者,罢武而教民之行孝於明堂。明堂是文王之庙也,於时未有明堂,而云“明堂”者,文王庙如明堂之制,故云“明堂”也。天子於中祀其父也,故教民知孝之道矣。然不於后稷庙,而於文王庙者,既是述父之志,故初於中祀也。“朝觐,然后诸侯知所以臣”者,六服更朝,故诸侯知为臣之道,还国而教也。“耕藉,然后诸侯知所以敬”者,王自耕藉田,以供粢盛,故诸侯见而知其敬,亦还国而耕也。“五者,天下之大教也”者,郊射一,裨冕二,祀乎明堂三,朝觐四,耕藉五。此五者大益於天下,并使诸侯还其本国而为教,故云“大教”也。注“郊射”至“田也”。正义曰:“郊射,为射宫於郊也”者,皇氏云:“於东郊。”熊氏云:“《王制》篇云:殷礼: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武王伐纣之后,犹用殷制,故小学射《貍首》,大学射《驺虞》也。言为射宫於郊者,据《大学》也。云“裨冕,衣裨衣而冠冕也”者,《觐礼》云:“侯氏裨冕。”郑云:“裨之为言埤也。天子六服,大裘为上,其馀为埤。”故此云:“裨衣,衮之属也。”衮谓从衮冕之衣以下皆是也。言身著衣而首冠冕,故云:“裨冕,衣裨衣而冠冕”也。云“文王之庙为明堂制”者,以周公摄政六年始朝诸侯於明堂,当武王伐纣之时,未有明堂。今云“祀乎明堂”,故知是文王之庙制耳,非正明堂也。“天子袒而割牲”者,谓天子养三老五更之时,亲袒衣而割牲也。“执酱而馈”者,谓天子亲执酱而馈之。“执爵而酳”者,谓食讫,天子亲执爵而酳口也。“冕而总干”者,谓天子亲自著冕,手持干盾而亲舞也。此冕当鷩冕,享先公以飨射养老之类。“所以教诸侯之弟也”者,天子亲自养老,则诸侯亦然。不言教以孝者,与上互文。注“三老”至“东胶”。正义曰:“三老五更,互言之耳”者,三老亦五更,五更亦三老,故云:“皆老人更知三德五事者也。”三德,谓正直、刚、柔。五事谓貌、言、视、听、思也。《文王世子》注云:“象三辰五星者,义相包矣。”云“周名大学曰东胶”者,按《王制》云:“周人养国老於东胶。”以“养国老”,故知大学也。此经云“食三老五更於大学”,亦谓殷礼,周则右射《驺虞》之处矣。

 

  若此,则周道四达,礼乐交通,则夫《武》之迟久,不亦宜乎!”言武迟久为重礼乐。夫音扶。为,于伪反。

  [疏]“若此”至“宜乎”。正义曰:若,如也。言周德如此之后,则是周之道德四方通达,礼乐交通,无所不备也。“则夫《武》之迟久,不亦宜乎”者,凡功小者易就,其时速也。功大者难成,其时久也。周之礼乐功大,故作此《大武》之乐,迟停而久。“不亦宜乎”者,其宜合当然也。以其功德盛大,故须迟久重慎之也。

 

  君子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易、直、子、谅之心生则乐,乐则安,安则久,久则天,天则神。天则不言而信,神则不怒而威,致乐以治心者也。致,犹深审也。子,读如不子之子。油然,新生好貌也。善心生则寡於利欲,寡於利欲则乐矣。志明行成,不言而见信如天也,不怒而见畏如神也。乐由中出,故治心。易,以豉反,下及注皆同。子谅,子如字,徐将吏反,谅音亮。油音由。行,下孟反,下同。

  [疏]“君子”至“者也”。正义曰:自此以下,至“可谓盛矣”,名为《乐化》,言乐能化人,始至於善,故名《乐化》。各随文解之。正义曰:此一经明乐以治心,记者引君子之言,故云“君子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者,言礼乐是治身之具,不可斯须去离於身也。“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者,致,谓深致详审。易,谓和易。直,谓正直。子,谓子爱。谅,谓诚信。言能深远详审此乐以治正其心,则和易、正直、子爱、诚信之心油油然从内而生矣。言乐能感人,使善心生也。“易、直、子、谅之心生则乐”者,四善之心生,则令人和乐。“乐则安”者,心乐故体安而不躁也。“安则久”者,既身不躁,故性命长久也。“久则天”者,志明行成,久而不改,则人信之如天。“天则神”者,既为人所信如天,故又为人所畏如神也。“天则不言而信”者,谓四时不失。“神则不怒而威”者,言宗庙社稷之中,而民自敬,是“不怒而威也”。言圣王既能用乐和心,故不言而信似天也,不怒而威似神也。“致乐以治心者也”。言圣王所以能如此者,正由详审於乐以和治民心,遂能如此。注“致犹”至“治心”。正义曰:“致,犹深审也”者,言深远详审乐之道理,能致如此,故云“致,犹深审也”。云“子,读如不子之子”者,按《尚书》云:“启呱呱而泣,予弗子。”是子爱之义。而此经“子”亦是慈爱,故读如不子之子。云“油然,新生好貌也”,《书传》:“箕子歌云:禾黍之油油,润泽好之貌。”然善心内生,其貌美好油然也。云“善心生则寡於利欲”者,凡利欲之发,由贪鄙而来。心若思利欲,则神劳形苦。今善心既生,则利欲寡少,利欲既少,则情性和乐。云“志明行成”者,不贪於利,用是志意清明,神和性乐,是善行得成矣。云“不言而见信,如天也。不怒而见畏,如神也”者,以其志明行成之后,故人皆信其德行,敬其威重,不须言,见信之如天,不须怒,而见畏如神也。但天之与神,其事是一,俱不言,而信不怒而威。天则有形,事似稍近;神则无体,理如幽深。故经先云“久则天”,后云“天则神”也。但天者四时不失,故云“不言而信”。神是人所畏敬,故云“不怒而威”,其实一也,所从之异耳。云“乐由中出,故治心”者,解“乐以治心”之意也。

 

  致礼以治躬,则庄敬,庄敬则严威。躬,身也。礼自外作,故治身。心中斯须不和不乐,而鄙诈之心入之矣。鄙诈,是贪多诈伪。外貌斯须不庄不敬,而易慢之心入之矣。易,轻易也。

  [疏]“致礼”至“之矣”。正义曰:“致礼以治躬,则庄敬,庄敬则严威”者,前经云“致乐”,此经云“致礼而治躬”,谓致礼意以治躬,外貌则庄严而恭敬。若能庄严而恭敬,则严肃威重也。言内心庄严恭敬,则人惧之严肃威重。“心中斯须不和不乐,而鄙诈之心入之矣”者,前经明致乐治心,则向善心生。此经明乐治心失,则怨心起。言不能致乐治心,心中斯须不能调和,则不能喜乐,而有鄙吝诈伪之心入於内矣。由贪欲多,故鄙诈起也。“外貌斯须不庄不敬,而慢易之心入之矣”者,前经致礼以治躬,得则庄敬起。此经明致礼以治躬,失则易慢生。故云“外貌斯须不庄不敬”,不能致礼治躬,故轻易怠慢之心从外而入内矣。

 

  故乐也者,动於内者也。礼也者,动於外者也。乐极和,礼极顺,内和而外顺,则民瞻其颜色而弗与争也,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故德煇动於内,而民莫不承听。理发诸外,而民莫不承顺。德煇,颜色润泽也。理,容貌之进止也。争,争斗之争。煇音辉。

  [疏]“故乐”至“承顺”。正义曰:此一经言圣人用礼乐以治身,内外兼备,使德煇动於内,而民顺於外。“故乐也者,动於内者也”者,但乐从心起,故感动於内。“礼也者,动於外者也”,礼从外生,故发动於外也。“乐极和”者,乐能感人心,故极益於和也。“礼极顺”者,礼以检貌,故极益於顺也。“内和而外顺,则民瞻其颜色而弗与争也”者,由心内和,色和於外顺之,能望其颜色,而弗与争。内和色见於外,故不争矣。此覆结上“内和”也。“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者,外貌和顺,故民不生易慢。此覆结“外顺”也。“故德煇动於内,而民莫不承听”者,由乐以和心,故德煇美发动於内,而民莫不承奉听从也。“理发於外,而民莫不承顺”者,由礼以治貌,故理发见於外,而民莫不承奉敬顺也。注“德煇”至“止之”。正义曰:“德煇,颜色润泽也”,由内心和顺,故和顺之德,煇然发见於颜色,是德煇由动於内而来也。云“理,容貌之进止也”者,以经云“理发诸外”。凡道理从内心而生,今云“理发诸外”,非道理之理,止谓容貌进止之理。郑恐有道理之谦,故云“容貌之进止也”。

 

  故曰:致礼乐之道,举而错之天下,无难矣。

  [疏]“故曰”至“难矣”。正义曰:此一经总结致备礼乐之道也。言圣人若能详审极致礼乐之道,举而错置於天下,悉皆敬从,无复有难为之事也。

 

  乐也者,动於内者也。礼也者,动於外者也。故礼主其减,乐主其盈。礼主於减,人所倦也。乐主其盈,人所欢也。错,本亦作措,同,七路反。减,胡斩反,又古斩反,注及下同。礼减而进,以进为文。乐盈而反,以反为文。进,谓自勉强也。反,谓自抑止也。文,犹美也,善也。强,其丈反。又其两反。礼减而不进则销,乐盈而不反则放,故礼有报而乐有反。放于淫声,乐不能止也。报读曰褒,犹进也。销音消。报,依注读曰褒,音保毛反,下同。礼得其报则乐,乐得其反则安。得,谓晓其义,知其吉凶之归。乐乐,上音洛,下音岳。礼之报,乐之反,其义一也。俱趋立於中,不销不放也。

  [疏]“乐也”至“一也”。正义曰:此一节论乐之体,或减或盈,其事各异,王者当各依其事而和节之也。“故礼主其减”者,行礼在於困匮,主在减损,谓人不能行也。“乐主其盈”者,作乐,人所欢乐,言乐主於盈满,人皆欲得闻也。“礼减而进,以进为文”者,礼既减损,当须勉励於前。进文,谓美善之名。若能前进,则为美善也。“乐盈而反以反为文”者,乐主其盈,当须抑退而自反,则为美善也。“礼减而不进则销”者,覆明前经礼须进之意。礼既减损,若不勉强自进,则礼道销衰也。“乐盈而不反则放”者,言乐主盈满,若不反自抑损,则乐道流放也。“故礼有报而乐有反”者,报读为褒,褒,犹进也。以其病害如此,故行礼之道,须有自进,作乐之道,须有自退反也。“礼得其报则乐”者,言礼能晓其义理而自进,则和乐不至困苦,故和乐也。“乐得其反,则安”者,言乐能知吉凶之归而得其反,则安静而不流放也。“礼之报,乐之反,其义一也”者,言礼能自进,乐能自反,其义於中和之义一也。言俱得其中,故云“一也”。注“得谓”至“之归”。正义曰:“得,谓晓其义”者,言礼乐俱有义理。云“知其吉凶之归”者,谓礼之与乐俱有吉凶,行礼得所为吉,失礼则凶;为乐美善则吉,为乐恶则凶。今按注意分明,兼解礼乐,故郑唯言“得,谓晓其义”,是兼解“礼得”“乐得”之字,则自然吉凶之言解礼乐。皇氏之意,乃谓“晓其义”者解“礼”,“知其吉凶所归”解“乐”,其义非也。

 

  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乐必发於声音,形於动静,人之道也。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於此矣。免,犹自止也。人道,人之所为也。性术,言此出於性也。尽於此,不可过。

  [疏]“夫乐”至“此矣”。“夫乐者,乐也”者,言乐之为体,是人情所欢乐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者,免,犹止退也。言喜乐动心,是人情之所不能自抑退也。“乐必发於声音”者,言人欢乐之事,发见於声音,言内心欢乐,声音发见,前“嗟叹之,咏歌之”是也。“形於动静”者,形,见也。内心欢乐,发见於外貌动静,则“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是也。“人之道也”者,谓内心欢乐,发见声音动静,是人道自然之常。“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於此矣”者,术,谓道路。变,谓变动。言口为声音,貌为动静,是人性道路之变转,竭尽於此矣,而不可过也。内心善则变转出音声,善外貌变转为动静,此自然情性为变改,不过於此度。此外不复更有馀事,故云“尽於此矣”。

 

  故人不耐无乐,乐不耐无形。形而不为道,不耐无乱。形,声音动静也。耐,古书“能”字也,后世变之,此独存焉。古以能为三台字。耐,古能字,下及注同。台,味才反。

  [疏]“故人”至“无乱”。正义曰:此一节明人禀自然之性而有喜乐。“故人不耐无乐”者,言人感五常之性,自然之常,若见好事,内心不能无喜乐也。“乐不耐无形”者,内既欢乐,不能无形见於外,谓声音动静而见於外也。“形而不为道,不耐无乱”者,欢乐既形於外,而不依道理,或歌舞不节,俾昼作夜,是不依道理。既不为道,不能无淫乱之事,以至於亡国丧家也。注“耐古”至“台字”。正义曰:言经之“耐”字,是古书“能”字之义,言古书“能”字皆作“耐”字。云“后世变之”者,言后世以来变耐为能,不作耐字也。云“此独存焉”者,言此《乐记》独存“耐”字以为“能”也。云“古以‘能’为三台字”者,言古时以今“能”字为三台之字,是古者之“耐”字为今之“能”字,“能”字为三台之字,后世以来废古“耐”字,以三台之“能”替“耐”字之变而为“能”也,又更作三台之字,是今古变也。

 

  先王耻其乱,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使其声足乐而不流,使其文足论而不息,使其曲直、繁瘠、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而已矣,不使放心邪气得接焉。是先王立乐之方也。流,谓淫放也。文,篇辞也。息,犹销也。曲直,歌之曲折也。繁瘠、廉肉,声之鸿杀也。节奏,阕作进止所应也。方,道也。以道,音导。瘠,在亦反。肉,如又反,注同。邪,似差反。折,之设反。鸿,本亦作洪。杀,色戒反。徐所例反。阕,苦穴反。

  [疏]“先王”至“方也”。正义曰:此一节论先王耻恶其乱,故立正乐以节之。“使其声足乐而不流”者,言先王制其《雅》、《颂》之声,作之有节,使人爱乐,不至流逸放荡也。“使其文足论而不息”者,文,谓乐之篇章。足可谈论义理而不息止也。使其曲直、繁瘠、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而已矣”者,曲,谓声音回曲。直,谓声音放直。繁,谓繁多。瘠,谓省约。廉,谓廉棱。肉,谓肥满。节奏,谓或作或止,作则奏之,止则节之。言声音之内,或曲或直,或繁或瘠,或廉或肉,或节或奏,随分而作,以会其宜。但使会其宜,足以感动人之善心,如此而已。“不使放心邪气得接焉”者,放心,谓放恣之心。邪气,谓淫邪之气。既节之以《雅》、《颂》,又调之以律吕,貌得其敬,心得其和,故放心邪气,不得接於情性矣。“是先王立乐之方也”者,方,犹道也。言此上来之事,是先王立乐之道也。注“流犹”至“道也”。正义曰:“流,犹淫放也”者,谓乐声流动,淫邪放逸。声既如此感动人心,人若听之,心亦流移淫放也。云“息,犹销也”,言乐德深远,论量义理而不可销尽,故云论而不息。云“曲直,歌之曲折也”,言为歌之体,其声须有曲时,有折时,故云“歌之曲折”也。云“繁瘠、廉肉,声之鸿杀也”者,鸿,谓粗大。杀,谓细小。言乐声须弘大而多,则肉与繁声是也。杀,谓声音细小,则瘠与廉声是也。言声音之宜,或须繁多肉满者,或须瘠少廉瘦者。凡乐器大而弦粗者,其声鸿,器小而弦细者,其声杀矣。云“节奏,阕作进止所应也”,阕,谓乐息。作,谓乐动。进则作也,止则阕也,故云“进止所应也”。

 

  是故乐在宗庙之中,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在族长乡里之中,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在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故乐者,审一以定和,比物以饰节,节奏合以成文,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亲万民也。是先王立乐之方也。审一,审其人声也。比物,谓杂金、革、土、匏之属也。以成文,五声八音,克谐相应和。长,丁丈反。闺音圭。比,毗惑反,注同,杂也。饰音式,又音敕。

  [疏]“是故”至“方也”。正义曰:此一经覆说圣王立乐之事,使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者。以君臣主敬,故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也。乡里主顺,故云“莫不和顺”。父子主亲,故云“莫不和亲”也。“故乐者,审一以定和”者,一,谓人声,言作乐者详审人声,以定调和之音。但人声虽一,其感有殊,或有哀乐之感,或有喜怒之感,当须详审其声,以定调和之曲矣。“比物以饰节”者,物谓金、石、匏、土之属。言须比八音之物,以饰音曲之节也。“节奏合以成文”者,谓奏作其乐,或节止其乐,使音声和合,成其五声之文也。所以合和父子君臣者,则上文“君臣同听,莫不和敬;父子同听,莫不和亲”是也。“附亲万民也”者,则上文“族长乡里之中,长幼同听,莫不和顺”之属。言亲以及疏,言近以至远,是“亲附万民”也。

 

  故听其《雅》、《颂》之声,志意得广焉;执其干戚,习其俯仰诎伸,容貌得庄焉;行其缀兆,要其节奏,行列得正焉,进退得齐焉。故乐者,天地之命,中和之纪,人情之所不能免也。缀,表也,所以表行列也。《诗》云:“荷戈与缀。”兆,域也。舞者进退所至也。要,犹会也。命,教也。纪,总要之名也。诎,丘勿反。要,一遥反,注“要,犹会”同。行,户刚反,注同。荷,本又作何,胡可反。一音河。缀,《诗》作祋,同,都外反。

  [疏]“故听”至“免也”。正义曰:此一经论先王制乐得天地之和,则感动人心,使之和善。“故听其《雅》、《颂》之声,志意得广焉”者,《雅》以施正道,《颂》以赞成功,若听其声,则淫邪不入,故志意得广焉。“执其干戚,习其俯仰诎伸,容貌得庄焉”者,干戚是威仪之容,俯仰诎伸,以礼进退,动止必以礼,故容貌得庄敬焉。“行其缀兆,要其节奏,行列得正焉,进退得齐焉”者,缀,表也。兆,域也。言舞者缀表兆域,方正得其所矣。节,谓曲节。奏,谓动作。言作乐或节或奏,是依其缀兆,故行列得正,由随其节奏,故进退得齐焉。“故乐者,天地之命”者,命,教也。言乐者感天地之气,是天地之教命也。“中和之纪”,者,纪谓纲纪总要之所言。乐和律吕之声,是中和纪纲,总要之所言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者,人感天地而生,又感阴阳之气。乐既合天地之命,协中和之纪,感动於人,是人情不能自免退。言人感乐声,自然敬畏也。注“缀表”至“名也”。正义曰:引“《诗》云:荷戈与缀”者,证缀为表也,今按《诗》“荷戈与祋”,不同者,盖郑所见齐、鲁、韩《诗》本不同也。云“纪,总要之名也”者,纪是纲纪众物之名,与众物为总要,言乐者与中和之声为总要也。

 

  夫乐者,先王之所以饰喜也。军、旅、鈇、钺者,先王之所以饰怒也。故先王之喜怒,皆得其侪焉。侪,犹辈类。鈇,方夫反,又音甫。钺音越。侪,仕皆反。辈,布内反。喜则天下和之,怒则暴乱者畏之。先王之道,礼乐可谓盛矣。天子之於天下喜怒,节之以礼乐,则兆民和从而畏敬之。礼乐,王者所常兴则盛矣。

  [疏]“夫乐”至“盛矣”。正义曰:此一经覆说乐道之盛。“故先王之喜怒,皆得其侪焉”者,言乐以饰喜,非喜不乐,是喜得其侪类焉。鈇钺饰怒,非怒不可横施鈇钺,是怒得其侪类焉。是乐非合喜不喜,鈇钺非合怒不怒也。“喜则天下和之”者,以心内而喜,故天下和也。“怒则暴乱者畏之”者,非恶不怒,故暴乱者畏之。“先王之道,礼乐可谓盛矣”者,上经以来,但论乐,此兼云礼者,以此一章总兼礼乐,故於章末总以“礼乐”结之。

 

  子赣见师乙而问焉,曰:“赐闻声歌各有宜也,如赐者宜何歌也?”子赣,孔子弟子。师,乐官也。乙,名。声歌各有宜,气顺性也。赣音贡。师乙曰:“乙,贱工也,何足以问所宜?请诵其所闻,而吾子自执焉。乐人称工。执,犹处也。请,七颖反,悉音情。爱者宜歌《商》,温良而能断者宜歌《齐》。夫歌者,直己而陈德也,动己而天地应焉,四时和焉,星辰理焉,万物育焉。故《商》者,五帝之遗声也。宽而静,柔而正者,宜歌《颂》。广大而静,疏达而信者,宜歌《大雅》。恭俭而好礼者,宜歌《小雅》。正直而静,廉而谦者,宜歌《风》。肆直而慈爱,此文换简失其次。“宽而静”宜在上,“爱者宜歌商”宜承此下行读云“肆直而慈爱者宜歌《商》”。肆,正也。《商》,宋诗也。爱,或为哀。“直己而陈德”者,因其德,歌所宜育生也。断,丁乱反,下及注同。好,呼报反。换,户乱反。行,户刚反。商之遗声也,商人识之,故谓之《商》。《齐》者,三代之遗声也,齐人识之,故谓之《齐》。云“商之遗声”也,衍字也。又误,上所云“故《商》者,五帝之遗声也”,当居此衍字处也。处,昌虑反。明乎商之音者,临事而屡断;明乎齐之音者,见利而让。屡,数也。数断事,以其肆直也。见利而让,以其温良能断也。断,犹决也。屡,力住反。数,色角反,下同。临事而屡断,勇也。见利而让,义也。有勇有义,非歌孰能保此?保,犹安也,知也。故歌者上如抗,下如队,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句中钩,累累乎端如贯珠。言歌声之著,动人心之审,如有此事。上,时掌反。抗,苦浪反。队,直愧反。折,之设反。槁,苦老反。倨音据。中,丁仲反。句,纪具反。钩,古侯反。{畾糸},本又作累,力追反。故歌之为言也,长言之也。说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长言之,引其声也。嗟叹,和续之也。“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欢之至也。说音悦。和,胡卧反。《子贡问乐》。上下同美之也。

  [疏]“子贡”至“问乐”。正义曰:子贡见师乙,依《别录》是《师乙》之章。“闻声歌各有宜也”者,子贡问师乙,言凡声歌各逐人性所宜者也。“如赐者,宜何歌也”者,如赐同之气性,宜作何歌?是欲令师乙观己气性,宜听何歌也。“请诵其所闻,而吾子自执焉”者,此师乙答子贡,请为论述。不敢定其所宜,故请诵其所闻之诗,令子贡自量己性,执处所宜之歌。但此经倒错,上下失叙,今依郑之所注,次而解之。所次,依《史记·乐书》也。“宽而静,柔而正者,宜歌《颂》”者,宽,谓德量宽大。静,谓安静。柔,谓和柔。正,谓正直。颂成功德泽弘厚,若性宽柔静正者,乃能包含,故宜歌颂也。“广大而静,疏达而信者,宜歌《大雅》”者,广大,谓志意宏大而安静。疏达,谓疏朗通达而诚信。《大雅》者,歌其大正,故性广大疏达,直歌《大雅》,但广大而不宽,疏达而不柔,包容未尽,故不能歌《颂》。“恭俭而好礼者,宜歌《小雅》”者,恭,谓以礼自持。俭,谓以约自处。若好礼而动,不越法也。《小雅》者,王者小正,性既恭俭好礼而守分,不能广大疏通,故宜歌《小雅》者也。“正直而静,廉而谦者,宜歌《风》”者,正直而不能包容,静退即不知机变,廉约自守,谦恭卑退,不能好礼自处,其德狭劣,故宜歌诸侯之《风》,未能听天子之《雅》矣。“肆直而慈爱者,宜歌《商》”者,谓情性四放质直,慈心爱敬者宜歌《商》。《商》者,五帝之遗声,言五帝道大,故肆直慈爱者宜歌之,以慈爱故也。“温良而能断者,宜歌《齐》”者,《齐》,三代之遗声。三代干戚所起,裁断是非,故温良能断者,宜歌《齐》也。“夫歌者,直己而陈德也”者,言夫歌者,当直己身而陈论其德,谓己有此德而宜此歌,亦是正直已身而敷陈其德,故云“直己而陈德也”。“动己而天地应焉”者,言能直己陈德,故有四事而来应之,言歌者运动己德,而天地应焉。“四时和焉”者,谓阴阳顺也。“星辰理焉”者,谓不悖逆也。“万物育焉”者,谓群生所得也。“故《商》者,五帝之遗声也”者,言五帝德既显盛,遗声在於后代矣。其“肆直而慈爱”者,宜听之耳,未能行五帝之德也。“商之”至“之《齐》”,“商之遗声也”者,此五字郑云衍字者,上已有“《商》者,五帝遗声”,故此云“商人识之”,故云“谓之《商》”矣。“《齐》者,三代之遗声”者,前经云“温良而能断”者,宜歌《齐》”,故此云“《齐》者,三代之遗声也”。“齐人识之”,既识其音曲,故谓之《齐》矣。言茸荃德备,五帝道盛,但遗声於后代,故温良而能断者宜歌之。言宜听歌声,非谓能行三代之德也。“明乎商之音”者,以其肆直而慈爱,故临事屡断也。“明乎齐之音”者,见利而让者,以其温良能断,故见利而让,不私於己也。“临事而屡断,勇也”者,临危疑之事,数能断割,是勇也。“见利而让,义也”者,言见利能让,是有义也。“有勇有义,非歌孰能保此”者,保,犹安也,知也。故有勇有义之人,不是歌声辨之,谁能知其有勇有义?言观其所宜之歌,宜歌《商》者,知其有勇;宜歌《齐》者,知其有义。“故歌”至“贯珠”,此一经论感动人心形状,如此诸事。“上如抗”者,言歌声上飨,感动人意,使之如似抗举也。“下如队”者,言音声下响,感动人意,如似队落之下也。“曲如折”者,言音声回曲,感动人心,如似方折也。“止如槁木”者,言音声止静,感动人心,如似枯槁之木,止而不动也。“倨中矩”者,言其音声雅曲,感动人心,如中当於矩也。“句中钩”者,谓大屈也,言音声大屈曲,感动人心,如中当於钩也。“累累乎端如贯珠”者,言声之状累累乎,感动人心,端正其状,如贯於珠,言声音感动於人,令人心想形状如此。“故歌”至“之也”,上论歌之形状,此论歌之始终相生,至於舞蹈。“故歌之为言也,长言之也”者,言歌之为言,引液其声,长远而言之。“说之,故言之”者,此更覆说歌意,前境有可说之事来感己情,则言之。“言之不足,故长言之”者,直言之不足,更宣畅己意,故引液长言之也。“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者,以长言永歌之意犹不足,故嗟叹之,美而和续之。“嗟叹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者,言虽复嗟叹,情由未满,故不觉扬手舞之,举足蹈之,而手舞其体,足蹈其地也。“之”是助句辞也。按《诗》先云“嗟叹”,后云“咏歌之”,此先云“长言之”,后云“嗟叹之”,文先后不同者何也?但《诗序》是属文之体,又略言之,故彼云“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此经委曲说歌之状,其言备具,“故言之,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后始云“嗟叹之”矣。注“《商》,宋诗也”。正义曰:以下文“商人识之”,“齐人识之”,皆据其代也。故知此《商》谓宋人所歌之诗,宋是商后也。注“云商”至“处也”。正义曰:此经中“商之遗声也”五字,言无此五字,以上经云“《商》者,五帝之遗声”,故此经不得更有“商之遗声也”,故知衍字。云“《商》者,五帝之遗声也,当居此衍字处也”者,前云“《商》者,五帝之遗声”,当居此《商》之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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