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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处集

 

 

提要

  《野处集》四卷,元邵亨贞撰。亨贞字复孺。杨枢《淞故述》,载其本淳安人。至正间为松江训导,占籍华亭。今考集中有《送族兄安仲还乡序》云:“至元中,大父处县君以弗终仕於宋,晦迹华亭别业,先子遂生华亭。至德间,大父归葬故里,先子弗克举家去,至今为华亭人。”则自其祖已占籍松江,枢所述犹未尽也。是编後有冯迁、汪稷二《跋》,谓其书本出上海陆深家,深之孙郯以授稷而刊行之。并所著《蛾述诗选》、《蛾术词选》为十六卷。今诗词二选世已无传,惟此本独存。共杂文六十八首。亨贞终於儒官,足迹又不出乡里,故无雄篇巨制以发其奇气。而文章大致清快,步伐井然,犹能守先民遗矩者。其诗词世不多见。陶宗仪《南村辍耕录》载所作《咏眉目沁园春词》二首,隽永清丽,颇有可观。盖所长尤在於是,惜《词选》今已久佚矣。 

 

野处集

卷一

  ◆記

  ○靜黙齋記

  士生斯世,所任者在乎道,故聖賢,立言垂訓,載諸冊書,以詔後世。雖有智愚賢否,而任於道一也。其居塵垢之中,紛紜萬變,日遘於前,乃心未始一日忘道。

  予少時,聞諸老儒先生曰“世道不古久矣。”人之命於天者有限,而用於世者無窮,孰不以“功名利欲、俗學嗜好”累其心?勤勞沒齒,而不得與聞者,盖什八九矣。惟其少思寡欲,克己慎言者,庶幾可與語“此子,其識之,予取以為法焉。”而觀於世,未有合者。恐其以為迂,未嘗以聞於人也。

  雲間之南濵海地曰潬上,士人何君彦敬世居之。予聞彦敬久而未識。朋游來者,稱其“潔修而好學,端謹而有守,克世其家”者也。今年夏介,玄元院道士林德玄來告曰“彦敬名其居室曰『靜黙』,於以讀書求道,而請記於予”。於是,又知彦敬能違外聲利、不循世俗、而汲汲焉以道為急者。林從予游有年,言未嘗妄,故信而不疑。

  夫人之生也,(闕)事父母、畜妻子、衣食居處,凡人事之當然者,矧讀書為士?自幼學而弱冠,壯有室,强而仕,艾而服官政,以至於致事,必心計而躬營之。又何可以“無為而靜,不言而黙”乎?予天下之躁而多言者也,心雖知之而不能自克,今乃欲以“靜黙”之義,記人之室,不亦謬乎?

  雖然以平日所聞於朋游與林之來言者,而知彦敬所謂靜黙者矣,非以“無為為靜,不言為黙”也。苟非吾所當為當言者,則勿為勿言,以固吾之志氣,益吾之智慮。若然,則彦敬之居,斯堂也。旦旦而求之,以至功名利欲不能動,聲色臭味不能移,鬼神變怪不能惑,干戈鼎鋸不能懼。彼事與物,日以逺吾所造詣,日以深廣,則靜與黙,其殆庶幾乎?經曰“靜而後能安。”又曰“黙而識之”。盍求其所謂安與識者?何事由是而聞道?予又不可得而知也。

  因林之來請,既起予之不能自克,復誦向之得於老儒先生者,俾歸之以為記。

  ○一枝安記

  雲間為瀕海下邑,因九峯三泖之勝,而置官司焉。跡其可考者,晉陸士衡、陳顧野王而下,人才輩出,民俗殷富,逮唐宋間,幾與列郡抗。以五代南渡之亂,民不知兵生,聚五百餘年,至宋末而盛劇矣。宋社既遷,名家鉅室罔不與國同休戚者,貴游子弟華顛野服,欷歔喬木之下,彷徨離黍之間;相望於寛閒寂寞者,百年於兹矣。

  雲間遺族有三錢焉。其一居市中者,為武肅王諸孫。今其人猶存而鐘鼎之習泯矣。其一居市東者,為叅政象祖之裔,今不復見其人。又其一居城西,為南渡宦家支蔓,最衍風流文采,間有存者。予及識其子孫四人。復堂先生為宋季該博老儒,予嘗受業門下。太初先生為承平文物君子,託跡浮屠氏以終。皆典刑士也。素菴子善詩詞,清談,卒為老子之徒。今之存者,惟南金君,以明經教授,為錢氏文脈所在。南金幼失父侍,其祖長於異縣。弱冠,祖沒,贅居三泖之上,與予同里閈,以文字交三十餘嵗。既乃更世,故皆操觚出游。南金問舍他鄉,不相周旋者中,又過半矣。

  嵗丙申,浙右大亂,南金所居,悉嬰兵燹,乃扁舟載妻子還泖上其門人曹幼文,闢室館之。一見握手問勞外,南金曰“偃蹇之蹤,青氊去我乆矣。琴尊書卷,亦復無幾,彼皆身外物耳。今幸見故人。故人固知予胸中所存者不失也,斯為無慨。既得一室以禦寒暑,日夕起居其間,動焉而運;黙焉而靜;慨然而歗歌,幽然而沉繹,何適非吾名教之樂耶?若然,則天地萬物、隂陽造化皆在吾一室中具。當此之時,又豈念夫先廬之喬木、江湖之萍寓焉。子其為我名之,以識吾心所適。”予應之曰“吾子既知夫一室之可安,與天地萬化相為表裏,將無適不安矣,予復何言。雖然杜子美當天寳之末,奔走亂離,至無所容其跡,往往形於歌詩,今皆宛然在目。若所謂强移棲息一枝安者,豈非君子居安慮危之道乎?今之出處,殆類是也。姑取斯言,名子之居。子居之,以無忘四郊之多壘,而以道自安,當危之中所安者存,斯與聖人所謂『君子居無求,安者合矣。』庻幾無所往而不得其安也。”南金作而曰“子之言是矣。取南華鷦鷯之喻,以一枝為安而忘吾先廬之喬木者,人之情也。今子復以聖人之言勵予,予益不敢以一枝自安,以忘其身之惰者,此天下之言也。敢不服膺。”

  遂書以揭諸室中云。

  ○仙鶴觀記

  凡可以請命上帝以致下土之情者,惟國家有圜丘明禋之禮,至於方伯、連率,則禱於山川而已,况其下者乎?有虞氏絶地天通,後世欲交於鬼神,且弗可得。又豈能導其心於髙逺哉!以是求之於人,惟黄冠師為能,然其道盖出於黄帝老子也。故歴代,自京師至於郡邑山林之間,皆設老子之宫,以棲其徒,講其道。若官守之不可闕者。凡禎祥孽厲,有闗於國與民,必於是乎祈禳禬禜焉。葢其行純,其心一,斯得以通於神明也。

  松江府治以南二百步有觀曰“仙鶴”,為一郡道家之總會。其始建嵗月葢不可考。跡其可知者:宋紹興年間,處州天真觀道士葉大直,来為之主,始克充廣之。葉有道行,善役鬼神,嘗奏章與蜀某道士,胥會天闕事,聞於朝邦,人為之興起。乾道間進士陳箎、朱飛卿、鄭澭、通判李杓等實歸其資,葉乃樸斵梓材于其鄉,浮之瀛海,以至為寥陽殿于中,前設三門,旁立兩廡,翼以經鐘二樓,後建昊天寳閣。又後為主者之居,學者講習棲息之所。以至庖藏湢溷,一一完美。請於朝賜東晉廢觀舊額,始以仙鶴稱。仍給省符,定為甲乙,傳歴年二百餘,其徒繼志如一日。

  國朝以来,繼嗣失守。泰定間,有攘為十方,若傳舍視之者,觀至是大壊。至正四年,掌教天師擇於方士“道行純一,置事公勤”者,得赤城吳大亨,使居之。讓者再,教檄屢下,乃始承命。惟吳之誠,夙有通於鬼神,水旱疾疫,有禱輒驗,尤善祓致魂爽,得其教中所謂濟生度死。法者每盛服事帝,必有鸞鶴翔舞而至,益能感於人心。既事惕然,以昔人成立之難,今而廢墜之乆,思有以興復之。自是凡衣食、自奉之具,一不以干其恒産所得,施予財幣,又以資匠石圬鏝之費,邦人復相與興起,鉅細各輸其力,若昔之贊於葉者然。乃益其舊址,崇其檐楹,徹朽腐而易以堅完,去故陋而即諸爽塏。不數年,殿閣、門廡、二樓、翼室,舊所有者,一皆就新。視昔(益)加髙廣壯麗。増置雷霆之殿,將衞之居,逮祖師、施主而下,皆列栖兩廡天人之象。金碧煥耀,端儼雍穆,君臣禮儀,各適其序,凜乎有生氣也。落成之明年,芝草生殿楹間,人益嘉其誠慎所致。月旦,望郡道士與守臣吏民咸集庭下,朝拜盡禮,祈天永命。吳復慮十方不克安於乆逺,仍請命掌教二所,聞於有司,復甲乙,故,事期無負前人初志,戒其徒。項天裕來求文。記顛末。

  予謂黄帝老子之道,載諸隂符道徳等書。其言葢可用於治世,故漢用黄老之學者累代,而天下以安,非徒祈禳禬禜之為也。今是觀為斯郡之甲,籍為都道塲。又得有道之士以居之,其有裨於國與民者,將垂於無窮矣。遂不辭而為之記。觀舊有田若干頃,自宋至今,官特蠲其賦役,尊道教也。

  ○本一善應院記

  佛法入中國,歴漢、六朝、隋唐、五代、宋,以至有元,千有餘年,乆而益盛。塔廟殆遍天下。松江當三吳之東,為瀕海下郡,招提蘭若附郭者,至二十餘區。作始於數十年間者,實居其半,亦可謂盛矣。本一在城西北隅。其初為真浮道院,宋乾道中,邦人沈氏所建也。嵗乆且蕩析。至元間,主者月麓子趙公汝昌,始克起廢,自殿堂而外,為屋二十楹有竒。既乃請命帝師,更以為佛宇而已。祝髪為浮屠以居之,定為甲乙,派以“本一”,易“真淨”名,葢有見於佛老之道,其出其歸,有不二者焉爾。

  延祐初,昌示寂,其徒存禮,繼領是事,慨然負廓充之志。會里有禪居曰“善應”,主僧滋果,教行一方,於是傾身延致,推使主席而以已次之,若昆弟然。果亦率其弟子淨開,以師事禮,時至正癸未也。逺近禪衲,聞禮之能讓賢,果之有道行,皆接踵。以至郡士大夫,亦喜與往還,問道之屨,常滿户外。所居不能容,乃悉撤其舊而經營之。中為大雄殿。東序西向,為大士殿。前設山門。後為法堂。西序東向,禪棲。稍北為玄武祠,示不忘真淨所自也。又後為方丈室、肅客之寮、香積之舍。以至祖祠、儲藏、井湢,咸稱位置。邦人皆樂資之不懈,凡越三年而功既。髙深宏敞,視昔有逕庭矣。且以善應益其名,未幾,果與禮相繼觀化,開乃率職竣事,其徒善譽、善實,又終始竭力,以底于成。仍疏其事,請記於予。予嘗聞,浮屠人以師弟子為敘,非若世之父兄子弟,出於同氣者,其相與授而演迤之,葢一本於義耳。今觀昌之創業於前,禮又能致果,以振其道,而開與譽實輩,皆服勞不弛。師弟子之設心,先後若出一律,顧不優於同氣者,與所以恢弘祖道,導化方来者,不外是矣。宜其居之日以廣,法之日以盛也。

  昌,前宋宗室子,越人蚤業,儒遊宦矣。既為道士,終為浮屠。嘗掌書記淨慈禪寺,世稱三教遺逸,其人也。果,號空林,雲間人,得法天目,本禪師之門,戒律甚嚴,鄉人推之。

  凡是皆宜書,且為之頌曰:

  我觀佛法心,本一無有二。一切世間法,皆從自心生。不為外物間,萬法即歸一。是故此蘭若,昔為真淨居。昌能會三教,了性命宗旨。始建立刹幢,以淑於後人。乃獲滋果師,善應出世法。説法及修造,廓充大乗境。臺殿諸宫室,諸佛菩薩像。旛幢大寳葢,鍾鼓鯨魚音。香花供具等,種種無不備。逺近脩學人,聞風自傾向。因敬生解悟,悉明諸佛心。於一彈指頃,各證三摩地。如是二師力,雖寂而常應。洞徹十方界,歴刼無窮盡。

  ○玄元道院記

  老者之徒清逸先生,吴公先君子之友人也。自亨貞為稺子時識之,今垂八袠矣。道行深逺,有古髙士風度,治鬼神,制風雨旱澇疾,殄如影響。其所居曰“玄元院”,當華亭縣南城下。一日造焉。忽引至前廡,指楹間,有碑石偃仆在地,曰“是予師仁壽先生陳公所琢也。嘗欲識是院事,不果而逝,今予將丐子一文,刻之以成先志。”予以先生父友,不能辭。既又命其弟子項君,具顛末来請,益虔。按,院始自宋咸淳間,縣諸寓公鳩財為之,中像玄武帝君。延致仁壽主祠事。嵗時率郡士,披閲道書,以祝釐介福焉。此院所由始也。人因其地稱曰“南城道院”。前至元間,仁壽告老,其徒蘭隠先生陳公嗣居之。始克買洪氏地於後,以廣其址。至大間,蘭隱沒而清逸又嗣之。室屋,嵗乆且壊,乃悉力繕治。凡木植朽蠧者、瓦磚破缺者、像設剥落者,皆撤而新。之後,至元間,始命“玄元”名。又建祠宇於後,奉其師而祀焉。未幾,清逸遷主仙鶴觀事,乃俾項君職是,復逾十稔矣。院舊無恒産,今有土田若干畆。悉仁壽以來積累而致者。自前至元,逮今,凡所修為充廓與師弟子交承之事,易以今古,皆請於嗣漢天師,然後行之,而有司亦間與有力焉,故先後被教檄者,六。受公文者再咸戒以師弟子相次,為甲乙,傳勿替。乃事,此院所由總也。今,清逸,又以著之金石,使来者知為前人勤苦所得,上以奉公承先,下以修真述道,其志葢仁矣哉!

  予聞道家以玄元始,三氣為祖,玄者先天而無極也。元者後天而太極也。始者五行具而萬物化生也。今是院之成,於初拓,於中,將以衍於後,其有得於斯道者,名實固相符矣。此院所由乆也。清逸名大亨,號閒雲,仁壽名道然,號省翁,於清逸為祖也。蘭隱名德,元師也。項君名天裕,號碧泉弟子也。其下徒孫曰“林德玄”。是為記。以復於先生。先生曰“唯”。

  ○依緑堂記

  余之舊館人,唐君子益,家於三江,南距晉二陸故居、九峯之隂二十里。山明水秀,原隰衍沃,茂樹長林,蓊然深宻者,彌望不絶。君有地十餘畆,悉樹以名木,引三江之流,以為陂池,舁九峯之石,以為巖阜。桐梓繁蔭,松栢後凋;竒花豐草,叅錯映帶。為堂於其間。日以奉父母,娛親戚賔友為樂。凡登其堂,則緑隂滿坐,清氣襲人,心神蕭爽,世慮俱釋,葢三十年于兹矣。子益既殁,其二子景熙、景道,復増治之,封培灌溉,構葺洒埽,有加於昔。凡先世居是堂,日用常行之事,一不敢廢,以故四方賔客,至者忘歸。又即其中,以從事讀書問學,乃取杜老詩中之語,名之曰“依緑”而求予文,以為記。三數請而益勤予。

  惟天地之氣,流行四時,發於春而盛於夏,生物之功有不息者焉。自其顯者而觀之,則草木為至矣。今夫仲夏之月時,雨初收。深山大谷,平岡曠野,蒼翠沉鬱之色,侵肌奪目,衣服器玩,皆若可染。及其秋深日,斜通渠曲,沼紺碧澄,瑩錦樹屏,列倒影上下,熙然如陽春之妍。此皆造化自然之理,而斯堂之所致者,夫豈少哉?人之生也,寓形氣化之中,以為飲食起居之適,猶魚之在水。微氣化,則人將不幾於魚之涸者乎?

  今二子之居斯堂也。即其氣化之盛者,而依之以追弘其先志,養生以治性,力學而立身,惴惴焉,不忘風霜之有摇落。其所涵育成就者,恒有進而忘止,豈非依緑之所得與。雖然杜老之所謂“依者,水也”,三江之流,不舍晝夜,凡環是堂下者,皆有餘浸也。子日俯而臨之於,以求聖人觀水之術,苟有得焉。則所依緑者,殆不足語矣。以二子嘗從予游,故不辭而以勉之。他日來遊於是者,不以其境而以其人,始知予言之有徵也。

  ○對菊亭記

  曹氏,雲間,故家也。上世多文物、慕古人詩酒遊覽之事,故其所居,皆有園池花木之勝,至今子孫,雖時殊事異,猶以此相尚。嵗時,率親友相與娱樂,追思蘭亭竹林之清,東山習池之放,以自異於流俗者,習以為常也。

  其諸孫曰克成,能涉獵經史,恬退不事進取,惟以畊桑自給,業既不競,常怡然自得,無慕羡不足之色,葢其所守,亦有過人者矣。其居之東,小園數畆,花木池沼,前人手澤,猶有存者。中有亭一間,乃上世遺物,始作嵗月已不可考。自泰定甲子,其大父居竹翁,徙建於此。厥後二十六年,為至正己丑,克成復加繕治,充廣其檐楹,補修其牖户,内外皆飾以白堊,浚流泉,壘竒石,畦以菊數百本,徑其中以供覽。亭舊無名,始命之曰“對菊”。於是詩酒遊覽之事,日益不廢。又十有四年,為至正壬寅,始来求記於余,以垂後勸。

  予知克成之寓意於菊者,有在也。淵明當晉宋風塵之際,澹然不徇時好,退而徘徊晚節,與黄花同傲霜露,其中所存,人莫之見也。至於千載而下,心領意會者,復幾何人哉?吁人生,孰能百年富貴!貧賤智愚、賢不肖,皆命之於天矣。營營焉,求其所欲而不得,老死而後止者,人之常情也。苟能素其位而不願乎其外,則將無往而不得其樂。凡世之榮辱、美惡皆不能間之矣。克成有焉。由是而果能進,進不已也。則又遊於物之外矣。

  ○嘉秀軒記

  《禹貢·揚州之域》曰“三江既入,震澤底定。厥草惟夭。厥木惟喬。”盖三江導震澤之水,東入於海。江之南北,壤地數百里,至今土肥而木茂,民生敦庬,而富庶。地志所載,讀書宦達者,歴代皆有人焉。余行江上,每見人物,問其姓字,往往得前代聞人之子孫。訪其流風遺俗,未嘗不感慨太息也。

  始余識杜生嗣榮,今十年矣。杜氏世居吳淞,宗族蕃衍,生今年幾三十,能世其業,家於江之南,横泖水上,即其居之東偏,築室於穹林喬木間,為茅檐土壁,無刻桷甃治之麗,前列塲圃,後瞰清流,四榮之外,環以幽花美竹、簷宇髙明、窗户瀟灑,藹然如在深山絶壑,而四時之生意,有循環無窮,顧接不暇者焉。暇日過之,燕坐談笑,意趣甚適。予固已喜其不羣乎流俗也。生求予名其室。予曰“是宜名嘉秀”,以志夫“草木之向榮,居處之有託”也。生甚喜曰“是室之在林下,人皆知其因草木以勝。今得是名,恍若出色而倍價矣。”予因進之曰“爾知草木之嘉秀,可以相爾之室也。而未知人之能致其嘉秀者,可以大爾之家也。古人之於草木,豈徒植哉?以志逺大者,葢有之矣。若竇氏之桂、王氏之槐、謝氏之所謂芝蘭玉樹者,不一而已也。盍亦以是而求之,無以予言為誇而自棄也。”生乃作而謝不敏。

  ○松竹林記

  松竹之為林,髙山平野,在在莫不有之,而此乃欲為之記者,何哉?以曹炳幼文築室,讀書其下故也。

  自古讀書者,不擇地,而朝夕可以用其力。今此乃特取於松竹之間者,又何哉?嘗疑而問焉。盖有慕於昌黎韓子之言故也。夫松竹之為物,髙標勁節,偃蹇絶特,處暄凜而不為變易,凌霜雪而不為屈撓,蒼古之色,毅然無窮,不與衆卉之紛紅駭緑者,朝榮而夕悴,可謂草木之有恒者矣。以之而固予之志,勵予之益,庶有益乎?此衆人所可知也。

  然,予於是則有見焉。幼文之大父貞素翁,嘗為堂曰“求志亭”,曰“遂生皆環以修篁喬木,而讀書樂道其中。”卒以行稱鄉閭,名聞朝野。其先人都博君,修藏於家庭間,有齋在林下曰“古節”。後又能以事業顯,皆種學績文,相繼不絶。又得牟趙虞黄諸公,先後所為文辭,以記銘之,至今在人耳目。屋室簡編,賴以乆逺。今幼文復能追前武,不廢箕裘,其所由来,盖有自矣。此豈衆人盡知之哉?自幼文之先世,平日所以為淑,後計者罔有不至此,特其一事耳。幼文之所以樹松竹為書室者,亦其繼述之一事也。又嘗見之雲間之地矣,九山之間有曰“讀書堂”者,晉二陸之故居也。亭林之陽有曰“讀書堆”者,陳野王之遺址也。是邦之望,古今所稱,惟陸與顧。千載而下,尚能指顧其處、而嗟嘆之、不遂冺滅者,豈非以其讀書有道,而賢之。與今曹氏所居與之密邇三世,相傳循習不墜,將不得與前修追逐,而流芳後世哉?

  室既成,松竹日茂,幼文屬予為之記。予亦與其有是善而宜書也。後之来者,復能有感而興起焉。則予之言得列於牟趙虞黄之後,相與同為不朽,此又不可得而知也。 

 

卷二

  ◆序

  ○送族兄安仲還鄉序

  世之宗族,以服盡親盡而途人者,乆矣。此老蘇氏族譜所由作也。吾宗自東晉居睦,逮唐貞觀中,神祖孚惠王以勲德廟食,由是聚族廣懋,世次昭著,率世世可考。唐末,乃漸分派散處,各自為族,及今十七八世,積年四百餘矣。子孫不逺數千里,一見而昭穆不紊,不以服盡親盡而途人者,繄神祖是賴。其尤相親暱者,惟諫村、灑後、汪村為然。三族始祖以兄弟為近,乆而子孫益能不自疎外。嵗祀西山廟,必三族合享,率數十百人,所以尊祖睦族,而益乆之也。陵谷屢遷,衣冠氣澤,日以微泯。所幸未泯者,此爾。

  至元中,先大父處州君,以弗克終仕于宋,晦迹華亭别業。先子遂生華亭,至德間,大父喪歸故里,先子弗克舉家去,至今為華亭人,間有宗族来者,見之惟恐不亟親,愛之恒患不至。自以不得見三族合享之盛,此心未嘗不介然也。

  至正二年冬,灑後兄安仲君来佐松江府幕,一見而昭穆定親,愛著始而問勞,渠渠中而情文于于,終而感歎凋落,同然而欷歔,兄距灑後始祖為十五世,予距諫村始祖亦十五世。不以服盡親盡為解,友于之情若出同氣。吾宗固自有家法哉!兄弱冠,從事江東列郡,又再入縣幕,所至皆有能聲。今復佐幕兹郡,郡簿書必由佐始。凡見諸行事,一皆處以忠厚,多得其情,郡長官信從惟至。予固自慶宗族猶有人也。嗟乎,吾宗冠葢相望乆矣。時殊事異,鞠為塗泥,能彈冠自奮者,復幾何人。兄一出而宗黨出色,先世氣澤不遂微泯,可謂求什一於千百矣。顧予生長異鄉,衣食於奔走,不得與宗族共處,每南睇松楸,無寧窮已在。莊周謂“去國見似人而喜,”況吾兄哉?今年春,兄以秩滿,白郡長“去歸鄉里”。由是退,自悲“向吾先子之介然者,既不得釋今之合,而離者,又烏可己於言耶?”因兄之行,敘夙昔之所感,以識别,又不徒私於兄而已也。

  ○送畫者尹楚臯序

  江漢以南,古為楚地,羅浮衡岳,洞庭雲夢,瀟湘廬阜,世號竒偉秀絶者,咸萃焉。夫楚在三代盛時,殷武之詩,嘗抑其强大;春秋書法,不使與中國齒,良有以也。至入秦而國除,更兩漢六朝,唐宋之化,而人物乃盛。郡邑之名,亦隨時以易。數千百年而下,幽人勝士猶不忘其初名,至今形之文詞,取以名其居,名其人,名其物者,往往有之。當時列國,若齊魯晉鄭宋衞,皆不與焉。吾嘗意其有取於山川之勝,人物之盛,而舍詩人春秋之所陋也。惟山川之樂,雖王公貴人,有終身慕羡不得,一至其處者而遁世放曠之士,迺居處遊,歴其間得以為歗歌術業之資,以娛其生。較之,孰得而孰失也。

  覃懐尹安卿,非楚産也,而能慕騷人風度,始援筆寫蘭蕙,即有成趣。既又歴覽江漢勝,槩萃其所,尤以為圖畫,志可尚也。縉紳之士,嘉其能為詩文,以朂之,有曰“是宜號楚臯,則為無負所學。”及觀其畫,皆瀟灑縱逸可喜。於是益信其於山川竒偉秀絶者,果有得也。今復將逺遊,以窮夫平日所未至,而廣其學,則斯名豈徒假哉?遂為之歌曰:

  楚之山川兮,幾千萬里。周流而歴覽兮,惟適所止。思古之人兮,弗可致。聊延佇於澗谷之間兮,撫遺蹤而興起。攬荃蘭兮,蕭艾深。援余毫兮,殆將求其苦心。道里綿邈兮,曷從執珪而越吟。悠哉、悠哉、嵗將晏兮,其可以窮幽尋。

  ○進士吳善卿赴黟縣教諭醵贐序

  江浙省取備榜進士,今嵗得吳君善卿。士論相慶,以為得人。善卿,甘肅人,而假館松江,遂以與薦焉。右牓之士,每舉登於江浙者,松江恒多於他郡,而善卿獨得稱善衆論者,何哉?豈非以其嘗實力於問學,無待於假人,非以幸而致者也。善卿平日好學而謙識者,莫不以科舉許之,今之舉或以其不可得在正牓為憾。士論曰“不然,文自己出,雖備牓亦榮也。”豈天將以是為他日正牓之權輿乎?牓出未兼旬,省檄調徽之黟縣文學,與善卿争名者曰“黟,陋邑也。若冷官,其何以堪之。”士論曰“仕而優則學,豈天其或者以此小試善卿之才,而玉成之是,邑獨不可施教耶?”雖然,善卿,貧士也。孟子曰“仕非為貧而有時乎為貧。”今善卿為百里師,得行其道,志不為貧也。母老矣。居無積倉,行無裹糧,雖無離憂,其志不樂於其行也。劉君用章為之請,且謂予書之。凡善卿平日常所来往與是邦富而好禮者,必能為善卿謀之,上以贊有司之得真才,下以為力學者勸,固無俟乎?!喋喋也。

  ○潘鍊師松菴序

  老子之道以清淨無為為宗,鑿鑿五千言,所以垂世立教者,至矣。當時,雖孔子之聖,猶歎其猶龍也。後世宗其學而得其道者,凡幾千百人。其徒敘為列仙、集仙等傳,以與太史氏書相乆逺,豈欺世哉?又其後,“飲刀圭,鍊形氣”之説行,則謂老氏之學,惟長生乆視之趍是,豈知老子者哉?葢凡得其道者謂“止於無為”,然而未始無為也;謂“入於虛無”,然而未始虛無也。

  惟周流六虛,出入古始,將無所往而非道,與天地萬古相為終始,雖鬼神造化不可端倪矣。豈徒長生乆視之為哉?故自老子以下,五祖七真之緒,相傳為尤著。其學盛於北方,乆矣。國朝混一區宇,特設全真掌教宗師,以領袖之,而天下學者無問其源所自出,靡不以“得承七真先緒,逮事當今宗師”為足也。

  維揚潘鍊師仲華,自幼為儀真瞿老師之門人,掌教大宗師。完顔公嘉其能循道誡,翛翛然,有古髙士風度。期可與入老子之道。號之曰“通真明義静德大師玄中子”,且命主領“益都路嶧陽山碧雲宫”香火,仍給金縁紫服。仲華曰“是未足以盡吾學道之事。”於是退歸維揚,結廬燕坐,以修其道,且以休其徒,衆而講習焉。命曰“碧雲菴”,示不忘嶧陽之命。還以青松萬本,復自號“松菴”,以喻嵗寒後(不)凋志,學之乆而彌堅也。予聞鍊師棄千金之家而忘其故習,不蘄仕進而甘於恬漠,非真有見乎?老氏大意弗若是也。顧三千之行,有以備於身,其與向之五祖七真,游於無何有之鄉,則兹松之植,拱把而合抱,青青者,無窮期。又將不得與真游同一不朽與!

  ○送傅明學序

  徃年,邵武太守汪公國良,與江東傅氏,為通家好。嘗聞其言傅氏家世之盛,與初菴先生數(教?)學之善,固敬諸胸中矣。而傅氏之選於鄉,擢于朝者,累舉,皆不乏人,益知其族之蕃衍有自来矣。至正壬午子初,叅軍登第,奉常得其文而誦之,邃然淵深,渾然端厚,有德士也。又六年,叅軍以浙闈較文,来遊雲間,始得相識,以奉周旋。

  其從子,明學,實從之来。明學,甫弱冠,氣質冲融,言貎兩資,傅氏佳子弟也。既乆,見其在伯父旁,油油翼翼,祇服厥事。暇則,沈潜誦讀,日益而月廣,恬進而勇退。觀其文,則鏘然成章,能世其家學者也。退自吁,予與明學,皆宋舊家出也。予自弱冠以徭役旱澇,世故相屈,抑堂播之,弗績弓冶之俱,棄浮湛里閭,所幸氣節不遂以冺,今年既四十,視明學之所為,能不愧,且悔悔,且莫及矣。

  叅軍於稠人中,知遇最厚。明學以前軰相尚,予益不敢以少予嵗視之也。而邵武公又予外姻之長,則予與傅氏之契其所由来逺矣。今叅軍公上廣信有日,明學復侍以往,於其别,執手謂之曰“明學,行且進,於學振而家聲矣,抑能遵而伯父之教矣,予復何言?雖然世之人,方惟功利聲勢是尚,吾黨當追念故習,即仁義以自異,無俾流俗能移,則庶乎可逺大矣。”

  ○送張令尹序

  華亭為百里之縣,東與南皆瀕於海,厥田下下而厥賦上上,在吳越為壯縣,都保廣袤,不踰中原之中縣。然四境無不食之地,設官不過宰丞、簿尉,洎學校、倉庾、鹽税之職而已。以故奉上字下者,咸得充裕焉。國朝陞江南軍州為路,壯邑為州,好事者乃増益華亭户口糧税之數而上之,於是分其東半置上海縣,復設松江府,以總會之地。削於下官,迫于上百里之宰,不得專制而盡其才,今乃共坐一署上。又設長,以兼領其事。丞簿尉,無分職,復得以叅裁可否,專制之令益不行矣。然民心所仰,仍屬於宰,而同寮不與焉。是知古法固入人深也。欲直行已志,不為同寮摇奪者,惟不貪而明,明而能幹者,為然數十年間,明而幹者固不為無人,咸溺於貪而志卒不得逞,亦其理宜也。

  邢臺張侯来宰是邑,三考之内,終始如一亷幹,且明聞于朝野。奉上字下,惟盡吾才。賦役之不等者均之;文教之失宣者振之;豪奢之族、蔑敢干以貨賄强梗之徒,無所逃於縲絏。民蘇而吏逸,盜弭而訟平,寃者以伸,而戾者以懼。雖郡官之命,弗直不受,乃心所安,一視斯民為命也。直行已志,同僚不得以摇奪者,於侯斯見之矣。故凡侯之善政,載諸冊書,紀諸碑碣,形之詠謌,傳之朝野者,皆歴歴在人耳目,非倒指立談可盡。一旦秩滿,告去,自郡官至於庶人,罔不嗟嘆扼腕,惜其不可留矣。吾既慨寥寥數十年間,賢宰不多得。廉幹且明者,侯獨專美之矣。又懼繼是以来者,尚能若侯之,如是,以惠斯民乎?!故書以識别。

  ○贈浮屠如月序

  學佛之徒,無農商工賈,奔趨負荷,力役重任;惟日端坐,事齋戒持律,講讀其書,然其為道難成,有不可容力者。故必虛其心,使不為毫髮世慮汙染,歴乆不異,則物我相忘,身心皆空,表裏翛然,無所附麗,然後此心湛然虛明,洞矚萬類。凡世人智力所不能窮極之事,無適而不達。其為道,信乎難成矣。又必守於乆逺,使恒明而不昩。斯僅可以言佛之徒也。

  雲間九山有僧曰“慶”,名其徒曰“如月”,葢取諸此義“月介其鄉之老”。人求予言以自廣。予因告之曰“天地之間,恒明而不昩者,莫若日月。人身之中恒明而不昩者,有明德焉。故經曰『在明明徳』。使不為物欲所蔽,則其本體之明者,皎然長存,而洞矚事理,無適非道,譬之日月之光,無時不然,不蘄照物而物皆莫逃其明矣。”此聖賢為學之極功,與學佛者之宗旨若不異也。月能勉之於斯,當有得焉。雖然吾嘗聞,得佛之道者,心性虛靈,歴浩劫而不昩,天地日月有壞,而此性常在。竊常疑之而未信,如其果然,則夫“如月”之取喻,又不足以盡之矣。

  ○送張孟膚移居吳門序

  世道之治亂,相仍乆矣。夷考古昔,葢亂之日恒多,而治之日少。士君子不幸身親亂世,雖有道徳文學可以大過人者,亦將無以保任其父母妻子於斯時也。文王、孔子,聖人也。拘於羑、畏於匡,此豈不徳而致之耶?秦漢以降,至唐天寳——至徳間,惟杜子美奔走亂離。自幼至老,與其身相為終始。竒窮流落之態,可謂至矣。然抱其胸中之道徳文學,以自異於世,終不為造次顛沛所移也。若然者,代皆有之,豈獨子美為哉?後世言身親亂離者,必首稱子美,盖以其能著之聲詩而可見耳。子美之言一事一物,靡不形於咏歌,以與其身相為終始,道德文學因而傳焉。後世稱之曰“詩史”。卒無異詞。比自十餘年来,兵戈之迹遍滿山野。江淮吳楚之民,靡遑寧處。

  友人張君孟膚,世家江隂,屢嬰患難,轉徙周流,避地鄰里,無寧嵗矣。至正己亥秋,奉父母攜妻子來三江南,僦編氓之室以居。視孟膚,奔走兵塵,故園風物,衣冠圖史,與凡所以奉親養志之具,皆蕩為刼灰、荆棘之墟矣。宜若可憂也。而孟膚日經營之,以奉髙堂菽水之懽,以字閨房綵衣之樂,欣欣然,能忘其憂,惟從事翰墨文雅,扁舟往来吳松幽勝之地,樂交游大人君子之門,長篇短什,靡日無之,未始有羈旅容色。嘻!此豈非胸中有所抱負而然耶?今將卜居吳門市中,以為諸侯賔客。於其行也,朋游咸賦詩載酒,以餞之。予以謂孟膚之志,氣槩可見矣。孟膚之孝弟學問,不言而喻矣。所幸者孟膚之齒未也。他日,四海晏然,富貴而歸鄉里,當以平生履歴,著之詩篇,與此身相為終始,追子美之髙風遺躅,以為今代之詩史云。

  ○送全真嬾雲子序

  學老子之道者,必年富力强,血氣充盛,加以存養之功,則其神易完守,易固,而心之所操者一,其為道易成也。故昔歐陽公嘗問道於石唐隱者,隱者曰“公之屋舍己壊,難復語此。”由是知血氣既衰,斯不可以有為矣。惟其逺取諸物,近取諸身,身之屋舍有壊,固不可以語道。至於寄其身之屋舍,益不可以不完也。否則風雨霜露,必摧吾體膚,伐吾筋骨,將竄避之不暇。又豈能佚吾四肢百骸,以固吾精神血氣而操存其心耶?故老氏嘗謂“身為丹基”,葢謂是也。

  嘉禾嬾雲子懐君仲彬,師事老氏而習其道。兵火之餘,屋室蕩盡,浮游畢縣,寄身故舊而能不廢其學,日夕思念,遑遑焉,惟恐業之不精。嵗之不我與,而此身之屋舍,亦隨以壊也。今將歸故里,卜築于雙湖,上為苟簡之室,以事老子,而棲其所謂身之屋舍者,其志盖可尚矣。暇日過予,自言其道之難成,而事之不易集如此。予謂“世之知愛其四體,為之宫室以藩蔽之者,人莫不然也。至於,固其精神血氣而存養之、求其放心而操存之,非學道之士弗能也。而老氏之徒乃能若是,豈不可尚也哉?”苟有力者,能為。嬾雲,棲息其身,使不為風雨霜露是懼。神完氣充,以全其存養之功。他日得為莊周列禦寇之徒,與聞乎老子之道,顧不拜諸賢之惠與?

  ○題錢素菴所藏《曹雲翁手書〈龍眠述古圖序文〉》

  道在天地間,惟文乃能載之。苟無文,則道將不能以言傳。雖傳,亦不能乆逺。古先聖賢所貴乎文字者,以其為載道之器也。自三墳五典,群經衆史,諸子叢集以降,而為法書墨蹟,片言隻字,莫非載道者,故歴代寳之,乆則愈貴,以見今之不及於古焉。

  貞素翁為鄉里典刑,學術優。贍經史百家,罔不造詣。家所蓄書,數千百卷;法書墨蹟,數十百卷。非徒藏也。日展誦之,所得者,深廣也。翁生太平時,年幾九袠,以考,終不可復得矣。晚年目明,手書細字,精緻可憐。此卷葢為素菴先生書“宋福唐鄭先生所為龍眠述古圖敘文”也。追思翁,康强時,幅巾野褐,扶短笻竹,招邀文人勝士,終逍遥於嘉花美木,清泉翠石間,論文賦詩,揮麈談玄,援琴雅歌,觴咏無算,風流文采,不減古人。其有得於文字間者,未易臆計也。暇日屢從翁遊,得所書詩文、小簡,凡數十紙,至今寳藏。時出而觀以,求翁於髣髴。未嘗不致私慕之戚乃已。

  今觀先生所藏而敬愛,若是保全於兵火者。又若是,其賞識良可尚也。以謂書之在人間,恒得如翁之善藏,則書為不徒辱矣。若翁之能造詣理趣,卒為鄉里典刑,則翁為不徒藏矣。先生復能寳,翁遺墨將垂乆逺,則翁之髙風雅度與宋諸賢,同為不朽矣。吁使翁平生所藏之書、所書之蹟,盡得如先生者而付託焉,豈非翁之願也。又豈非書之幸也。鄭子産有言曰“非無賄之患而無令名之難。”愚亦曰“非無書之患而無賞識力學之難也。”先生求文識卷後,故書以復命焉。

  ◆説

  ○李轟字説

  天地間聲之大者,莫若雷霆。凡狀雷霆之聲者曰『轟』,而他物不與焉。字書謂『轟』為羣車之聲。若然,則車聲葢與雷霆等矣。聖人制器車之體用至備,圓其葢以象天方,其輿以象地,兩其輪以象日月。任載運行,俯仰周折,具盡物理。斯聖人所服用也。以車聲而侔雷霆『轟』字。又專為車聲而作,雷霆反借義焉。則車之時,義大矣哉!會稽李生取以為名,豈苟然耶?乃若得之父兄師友,則人之情也。果何異與,今乃得之夢,是得之於神也。得之神,是得之於天也。貞居張鍊師以“起之”字之,不亦宜乎?予今年始識起之“質而不野、和而不流”。詢其家世,又觀貞居所為文,因以得其為人起之未老也。篤志而力行,以自樹立其身時,至事起足以有為,豈知其聲名不彰彰然於天地間耶?以能不負其先世之澤,與神告之休徵,庶斯名之無忝也。 

 

卷三

  ◆行狀

  ○元故嘉議大夫邵武路總管兼管内勸農事汪公行狀

  曽祖:鏞。宋·翰林太醫,皇贈中奉大夫、湖南道宣慰使護軍,追封平陽郡侯。妣趙氏,平陽郡夫人。

  祖:吉。皇任登仕郎、建德路壽昌縣尹、贈資善大夫、太醫院使、上護軍,追封平陽郡公。妣徐氏,平陽郡夫人。

  父:斌。皇任昭文館大學士、資善大夫太、醫院使、贈榮禄大夫、司徒柱國,追封徽國公。妣陸氏,徽國夫人。

  公諱從善,字國良,姓汪氏。五季時,有自歙之黄墩徙婺源還珠者,子孫家焉。為江左著姓。宋建炎紹興間翰林學士,藻名顯一時,故歙之汪,至今蕃衍。宋末分派,來杭之新城,世以醫官入仕,至徽國公斌,始刻意習舉子業。學射御法,慨然以功業自許。宋亡,乃復從醫術。國朝充江南行省署為官醫。至元廿三年,世祖皇帝徵天下賢才御史,以徽國應詔。召見,奏對,稱旨,切脉竒中,用藥立効,即日拜太醫院官,出入四朝,多獻進治道及民間得失。凡醫家所謂五運六氣,與政事嵗相符合者,無不備陳,故雖以醫進而黙能裨益政治。累遷至昭文館大學士、太醫院使,實生公焉。

  公生而秀頴,不與凡子類,十餘嵗時,見其父出入宫闕,一日請得觀上居處,徽國弗許。十三嵗始命公奉芍藥芽及香藥一器入見便殿,世祖皇帝使免冠而相之,點首許可,以手撫公額,顧徽國曰“卿有子矣。使學文術,後當逺大。”徽國頓首謝,故公舍家學而業儒,世祖命也。授《尚書》於三山益齋,周先生,某之門長師;天台山齋,柯先生,謙益,通經史百家。時科舉法未行,弗得以儒進。大德元年,宰執托音納公、李公邦,寧穆爾、竒公等以公入見行宫。成宗皇帝有旨命,公入舒庫爾齊班,尚冠服。由是日,在上左右,夙夜執事,無缺失者。

  公聰敏絶人,凡省臺卿監奏事,無不畢記。奏已上,或有所可否,欲更張之,問公“某日某臣奏某事。其辭云何”,公對如奏,語無所遺誤。故上雖頃刻,必使公侍。

  公膂力善騎射,上每田獵及巡幸,上都必命公親從,上時涉歴險阻,或風雪陵轢,馬顛逸不調,公必力捍衞,使無虞。上嘗蒐栁林,經再宿未返。議明日復獵,公因諫曰“夫獵禽獸,為薦宗廟也。今所獲已倍常數,且春蒐弗取牝孕,先王所以重生育也。臣請車駕還宫。”上即命檢閲所獲多寡。有司奏數過多。上因命公宣旨罷獵。

  大德六年,由近侍進秩奉訓大夫典瑞監丞,雖拜官供職,猶朝夕在上左右,如近侍。時乗間奏曰“臣向近侍,得朝夕奉宸御。今既受職,則有司存臣,豈不知陛下眷顧之隆,猶恐官謗之速也。”弗聽。大德十一年,上不懌詔徵御寳入内,未幾上崩,儲貳未立。武宗皇帝時,總戎朔方仁宗皇帝,以太弟先入居東宫。太后垂簾,宗室未附。公語諸同寅曰“今大行未即山陵,嗣君未至。御寳,國之神器,不宜久留中宫。萬一盜賊竊發,若社稷何。”衆論議不決。公曰“今此莫若先奉璽東宫,以俟即位。”是夜,公及同僚五人舁寳,至東宫門,仁宗曰“卿等忠孝,使我有此神器者,誰其始之。”衆應曰“汪從善實始謀之。”仁宗曰“天實福我神器,卿等社稷臣也。”皇帝旦夕即位,當加德賞矣。武宗入正大統,即位之日下詔天下。公抱璽立上側,大監竒哩克台用璽弗稱。仁宗顧公使用璽。公從容搢笏,持金盤調朱,用璽如法,上與仁宗皆大悦,一時咸稱男子。至大二年,以恩賞賜四品服,陞中順大夫、宣德府知府,兼管本州諸軍粤魯。會徽國疾,公以侍親辭,尋有旨改典瑞監為典瑞院。宰臣奏除新院官名。上曰“曩。朕即位時,監丞汪從善用璽甚稱。可特除判官,即日遷典瑞院判官,散官如故。”葢上親擢也。會院以例革而徽國疾復不已,公又以侍親辭不仕。上初不聽,集賢學士李公邦寧、侍御史雅爾鼐公等為請,乃得旨奉養,遂閉門侍奉,藥饍必親上,日遣中使問疾,慰諭絡繹,且冀徽國疾有損,而公復出仕也。徽國竟不起,至大四年十二月薨於大都之賜第,制贈從一品秩公,與母夫人護喪,歸葬江南臨安縣服闋。

  延祐元年,除龍興路富州尹兼勸農事。二年到任。民有巨室訟宗族爭財者,連引無服親屬至數十人。前尹累嵗不決。公至數日,吏以案進,民亦聚訴庭下。公省案得其要,即命吏畫紙作五服圖,俾無服者皆不得分財,其有服者聚分如律,一州大服。民有殺人者,官久不得其情,連坐者十有七人。公悉縱之,衆莫測。所向未幾,殺人者果得。葢縱者感悦而物色得之也。

  延祐三年,太保庫春公邁珠、國公學士李公邦寧、同被旨于朶殿,俾中書徵公入朝。時公在任。使者授命,公即日馳驛,至京九月,庫春等以公見仁宗皇帝於白塔寺,勅中書議署公朝闕。公以母老,力請補外,以便奉養。屢請弗許。丞相哈克繖公、平章阿巴哈雅公、叅議欽察公、嘉公孝誠、一日奏事便殿,公適在上側,因為公請,始得命外補。四年十二月特旨除松江府知府,兼勸農事,仍命提調普慶寺錢糧。六年到任,松江濵海為郡,郡統華亭、上海二縣。華亭厥田下下而厥賦上上。春夏之間,水至則不受種藝。秋水則穀且不實。公始以為憂,即戒縣官,築堤防水。其年秋大熟。城西南有晉陸瑁魚池,舊為屋其上,曰“西湖書院”,嵗久不修,且壊。公即命用工,弘其前規。又設掌祠守之。七年夏大旱,苗盡槁。公親走羣望,用幣。詰朝大雨,境内皆足。嵗又大熟。秩滿,母夫人樂其鄉蓴鱸,因卜居城南,以稱母意焉。

  泰定元年,宰相奏公為南康郡,大修白鹿洞書院。洞自朱文公為守時,正其山園疆界。嵗久,鄉民寺僧,掩為已有。公親往訪問,盡得文公所刻界址字於石上及澗水中。民僧率服,疆界如初。洞有大松數百萬計,無賴軍士,每芻蕘焉。院莫敢與争。山長樂杞以聞,公捕樵者未責以罪,遽命齋厨飯之。食已始諭,以移牒軍府治罪。衆感激,乞就公受罪,公與之約法而舍之,皆拜謝去。迄今洞無樵擾。又重廣文公祠宇。院既訖工,公乃大書牓曰“天下大書院”,至今過者指之曰“此吾汪使君績也。”

  天歴元年冬,詔江南諸道,兵入京師宿衞時,天下太平日久,民生不識兵革,諸將沿禄,軍士多失訓練。公謂萬户陳某曰“汝世將家,有力行伍,必齊乃士卒,無若他郡失伍也。”時陳以公文官,不省武事,即以兵法難公。幸公謝不能,則專之矣。公曰“師出以律否臧凶”,因為之條列“古今兵法及古今用兵得失。”陳遜謝不及,由是一切訪公乃行。是嵗,江西諸郡,兵皆無若南康用命者。江西兵多,假道南康以渡江,所至抄掠,鄰境戒嚴。公即移牒鄰郡禁止。翼日亭長以鄰兵假道聞,公單騎往撫,諭責以行師失律,且曰“兵法。剽掠民財子女者斬。入境犯律者,吾直斬之,無貸。”衆畏服,無敢動者。公又出官錢,命星子縣官聚落星湖漁舟民舟數百艘,渡鄰兵於江北,助其貲糧,扉屨。用是,秋毫無犯,一郡安堵。郡造兵器,公親為指畫舊式,以教匠必如法始用,非若他郡文具。守南康,五年始得代歸,民遮道輓留,父老皆太息泣下。

  元統元年,拜“嘉議大夫 邵武路總管 内勸農事”。二年到郡,五府官分道録囚。民有被讐殺父者,其子丁某投狀光澤縣,從斷遣丁,弗忍潜。殺讐以報復,自投于縣,繫獄且數嵗矣。案成罪當大辟。公曰“人告殺父,而官弗為直。為人子者,義不共戴天,能自殺讐以報。義也。不逃其罪而歸之有司,不敢廢法也。殺人而從斷遣,是廢法不用矣。自投有司請罪,則置之極刑,是又出於法外矣。由是觀之,是官廢法,而此囚反不廢法也。”五府官初未之信,公對如初,曰“使汪從善為郡,此囚終無死理。”上官咸悦。卒從公議。民遂得不死。於是郡獄悉聽公處決,不復可否。囚始擬死罪,賴公全活者十餘人。公語同僚曰“吾非苟活民命以要譽也。必也。無可死之,實則活之。若苟活,則彼嘗被囚害者,豈不寃乎。憲司有獄,多命公鞫之。公按問以律,罪無枉者,閩民頑愎,公一切繩之以法。巨室騷擾鄉民者數家。凡民家山園陂池、租庸子女,唯其所欲。苟有吝色,必讎之至死地,甚者一家被害。公捕其尤者一二斷罪,餘皆屏息。鄉民吳某以負官租,為縣官榜掠,赴郡誣縣官受賕,公曰“自吾為是邦縣官,無取賕者”。詰之辭果廢。約明日逮縣官對曲直,民懼宵遁。里胥有不能於縣官者,教之使投牒憲司。憲曰“是必郡縣相表裏耳。”民因併誣公與達魯花赤且吉公,俱取賕縱已,故一時皆受逮。公曰“吾為郡,且二年,邦人皆有以知吾心矣。今直縣官而受逮,雖得罪,亦庸何傷”,遂俱詣憲。憲讓以縱縣官害民,取賕縱罪。公曰“縣徵租,縣職也。民負租,民罪也。縣罪之法也。民誣其上詰之而辭廢郡直也。約逮縣官對曲直,不苟罪民也。曷謂縱縣官害民乎?情偽已見。民懼罪以逃。又曷謂取賕縱罪。”憲不復能詰,然猶留公等不遣。既數日,會徽國夫人薨於郡署,遂丁憂離職,時至元二年十月也。明年奉喪歸臨安,穿徽國壙而合葬焉。終喪還居松江,以著書自晦。嘗曰“吾一門受國家厚恩,未能報萬一。吾早嵗涉歴風霜,今年踰六十。筋力衰謝,倍於常人,雖强出仕,亦弗堪奔走。與其弗事事而尸居竊禄,是重吾過也。迺葺田廬以老焉。”閉門謝客,以家藏舊書,教其子孫。

  至正元年,山浙行省宰臣以公年未及致仕,不宜早謝民事,移檄中書,起公視事。公又謝不堪。省臣卒以公名進命,未下而公病矣。公每典州郡,必首修學校以作養人材為先務,手點六經四書,教鄉校子弟,使廣其傳。公博學而文,讀書必先經史,醫書次之。凡冠婚喪祭、隂陽術數、天文地理、釋老之學,皆極其妙。嘗見相山為墓者曰“是後子孫當得某疾。”卜日行師者曰“是日當蹶領將。”已而皆果然。晚年益究性理,叅求“周邵程朱”心法,故得見大意焉。公貎狀魁梧,氣宇落落,望之若中原遺老。性剛介,不務細行,常面折人過,而退無言。有為不善者。必相戒曰“是勿使吾汪使君知也。”始從徽國。在先帝時,賜予甚厚,既仕得禄,每分贍宗族,以彰君賜,無少吝色。以故晚年無儲蓄,自奉菲薄,處之恬然,公先世事宋,多識前代典,故壯年出入宫掖,尤知國朝禮。又敏於言,每被顧問,奏對唯謹與公卿大夫。同僚議事必稽經史按法律。平居好客,日未旰,户外之屨滿矣。客不来則不樂,談笑亹亹,終日不倦。公有姊蚤寡,守節不可奪。公事之如母,養之終公之身焉。嘗招泰州人王公,知本教授於家,殁,公為營喪葬盡禮,使諸子為服心喪。王無子,命其姪為之後,復資而室之。又嫁其孤姪女。邦人為歌詩以頌公德,至今人能言之。

  公所著書有《通鑑地理志》二十卷。《地理考異》六卷。《生意齋筆録》三十五卷。《讀書記》十卷。《中朝紀聞》若干卷。《博愛堂家藏方論》若干卷,餘未竟集者,又數四。公又長於書法,凡鍾王以下,靡不究。晚年書益有名,力學益不衰。

  至正二年秋忽感痁疾,既又腹疾。疾革以後,事屬其弟從道。八月七日丙午卒于松江里第正寢。家無長物,琴書祭器而已。

  公生於至元十六年十二月四日。春秋六十四。夫人燕山隋氏,太醫院使有之女。繼,吳郡蔡氏。皆先卒。子:男五人,曰謙,娶魯郡徐氏。曰繼祖,曰泰,曰晉,曰渙。女五人,曰財,適華亭夏日起。曰住。曰現。曰普。曰遵。皆在室。孫:男一人曰觀寳。女一人曰觀奴。經營公之喪者:弟從道、從禮、甥沈元復、故吏張俊也。從道等與諸孤謀以其年冬十一月十六日甲申,葬公於杭州臨安縣鳳亭鄉海塢山之原。從徽國之兆,以二夫人祔焉。治命也。

  嗚呼!公事親盡孝,事君盡忠,居官而官事治,在家而家事理。夫君臣相遭於明時,而能有為如此,其嘉言善行,固當有以傳世也。使天假之以年,則其仁愛及物而功業在朝廷之上者,又何如哉?亨貞自童穉時,獲游公之門,比弱冠而公妻以甥女,於今計廿餘年矣。平日行已立身之方,得於公者為最多。公沒,謙等屬以行實曰“先君子平生履歴知之詳者,莫若子。子其為狀。”遂不辭而録其大節,以備國史採擇,併求當代立言君子銘其不朽。

  謹狀

  ○ 故忠翊校尉徽杭等處搉茶提舉唐公行狀

  曽祖:元忠。妣:趙氏。

  祖:信。妣:孫氏。

  父:文洪。妣:沈氏。

  公諱昱,字仲明。姓唐氏。世居雲間之海隅鄉。祖、父皆晦跡,為鄉里老成人。公幼有志氣,不與羣兒類。知有向上事業。不為同流合汙之行。及長,能卓然樹立,思有以顯其親。凡所趨向,皆勇於慕義進善。度量倜儻,表裏如一。善治生理。凡祖父産業,悉充廣之十倍舊制,然輕財,好予周貧賑急,奉上字下,惟視吾力,無少吝色。尤厚於宗族,敬愛無弛,禮事父母孝,待子弟嚴。於鄉黨之賢者、長者,皆推誠而親敬之,咸得其歡心。故逺近悉稱其賢,謂盡親仁善鄰之道焉。

  至順元年,郡境大飢,公慨然捐廩粟二千五百石,以賑施貧民,一境賴以全活者甚衆。有司具其事聞於朝,朝臣奉詔議以八品恩例賞之,授進義副尉,浙西袁部場司丞。在任四年,有餘鹽課,每嵗報最公心,制事户不煩擾,視他塲為優,上司咸稱其能。元統元年,改授保義副尉江西蘆潭批驗所提領。到任益廉,謹稱職,無廢事。至元元年,以年滿七秩,乞致仕。長官以公筋力未衰,曲意稽留,不聽。而公意不敢違朝廷通例,懇辭切至長官,卒不能奪其志,翩然賦歸,營菟裘而老焉。有司復疏其事,以請朝廷頒恩例賜“七品秩、忠翊校尉、徽杭等處搉茶副提舉、朱衣象笏”以榮其老。公自以平生無仕進志,一旦被國恩若是,每拳拳思盡奉公之心,以稱報效。

  既歸故園,悉以田園家事付諸子,益延名師教諸孫以禮義。暇日則為園池植花竹以自娛,肩輿往來田野間,置酒肴召朋友,親戚歡笑,殆無虛日,鄉里榮之,有餘力則營建橋道,凡若干所。平生事佛尤謹。嘗親詣四明補怛迦山,感大士現像。其於佛刹,力所創建者,若同郡澱山寺大雄殿寳塔經閣,及諸像設廡宇也。所施予者,若杭之靈隱寺,則粟百石。澱山則千石。吳之開元寺則錢二千五百緡。洪之上藍寺,則五千緡。又嘗為飲食以供萬僧,其他不可以數計者尤多也。至順庚午,發帑財,以施飢民。為饘粥以食老弱。凡閲數月乃已。此皆出於中心推恕,非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郡邑長官聞公之賢,咸願與之交,不以民曹視公。公亦樂與周旋不倦。自致仕歸,則杜門不出矣。及今子孫五世同居,平日嘗以自己少年勤苦訓之,故皆能克家幹蠱,以承公志也。

  公生於宋景定甲子三月九日。顔貎粹然以和,老而彌健,至正癸巳,自春以來始羸瘦,不良於行,危坐終日,食飲言笑不廢也。至秋則氣息奄奄,澌盡弗任矣。八月十有七日,二子諸孫問起居,猶能呼其名,至夜分乃逝。壽考九十。娶臨安俞氏。繼澱湖邵氏。皆先公以殁。子:男四人。長,俊卿,娶上洋張氏,早殁。次,俊民,娶雲間金氏。次,俊賢,娶同邑張氏。次,俊良,娶澱湖陳氏,亦早殁。女五人。適邵聲甫、任宗逺、何士淵、俞忠、張子才。孫:男九人。世昌、世榮、世安、世忠、世能、世才、世華、世贇、世彰。女二人。適俞國才、凌居仁。曽孫:男十有三人。女十有二人。玄孫:男二人。俊民等卜是年九月二日丙寅,奉柩火葬於壽寧菴先塋。從治命也。

  嗚呼!公生時能自異於衆,立身起家,以光前人。報國以忠,理家以法,處族以和,居鄉以慎,教子孫以禮義,老而康寧,殁乃委順,以壽考終其身,而子孫皆能承其志不墜。其業可謂鄉之善士時之全人也。襄奉日嚴。諸孤以行述為請庸摭其梗槩,以求當代立言君子,銘其不朽云。

  謹狀

  ○ 元故建德路淳安縣儒學教諭曹公行狀

  公諱慶孫,字繼善,姓曹氏。上世温之許峯右族,世稱三王,以神明顯唐宋間者,鼻祖也。八世祖諱景修。分派秀之華亭文欽里,代為文家。曽祖諱澤之,宋秉義郎户部犒賞所差監硤石酒庫。祖諱應符,宋迪功郎衢州司户叅軍。父諱榮老,宋宣教郎。

  公之系,實嚴陵邵氏子。本生父,宋文林郎,處州州學教授,諱桂子。處州娶司户公女曹氏而生公。公葢曹氏出也。宣教公早世秉義府君,命公後其舅氏,公雖外繼,而幼養於處州公克世家,學明書經,生於至元二十三年丙戌七月二十四日。初仕平江路吳縣儒學教諭,再調建德路淳安縣儒學教諭,皆得士論。

  年甫四十,輒無仕進意,日以經史諸書陶情悦志,得古人嘉言善行,輒書之片楮,揭坐右,踰月則滿壁。又徹而更之,躬自踐履,至熟之乃已。公田廬不迨中人家,取給伏臘,不求贏餘。惟於祭杞,必考求古禮,躬自營修,務為精潔,不以豐凶而有所過不及,誠敬嚴肅。衆人所難,公既為人後,為繼髙祖之小宗,益自(闕)虔恪,以宗祧為重。上世墳營之可考者,尤加封樹。先世銘表之未刻者,悉求名筆以識不朽,復著墓祭禮治革之,以為常式,力教子弟,訓以先世遺法,俾母墜家業於魏晉書法,素所嗜學,早嵗即擅書名。

  未中年,屏絶聲色,若物外人,築堂曰“安雅居”。群書其間,日夕莊誦,嘯歌忘倦,嘗曰“吾平生無過於人者,惟守吾聖門之學,以行吾儒分内事,雖不能紹先儒道統萬一,然不以世俗名利為身累,豈非陶靖節所謂『不以心為形役』,韓退之所謂『行已立身,自有法度』者,或可冀其遺意邪?”故翰林學士鄧公善之、張公西巖、虞公邵菴,皆公所常考德問業。安雅堂榜,虞公書也。奎章博士柯公敬仲、國子丞陳公衆仲、儒學提舉楊公廉夫,皆嘗為之記。

  晚年,人皆以安雅先生稱之。公亦喜曰“此吾平生所以自任,若未死而人以謚我也。”踵門求文者無虛月,公所為文,必造理義,盡人情,無誇誕,虛逺態,不作鉤戟喉舌語。一語一字必有來歴,而意度皆從已出,故逺近咸願得之。其所著古詩、近體、騷辭、記序銘狀、箴訓雜文,曰“副墨者若干卷”。年益老而力學益不衰。晚年耳聰目明,夜書細字。又信意作小山水畫幅,殊有佳趣,老而彌健,葢有所養也。嘗曰“吾居華亭九峰谷水間,是邦之望,惟陸士衡兄弟為晉代文宗,今其遺跡皆不可見,能不感慨於千載之下。”暇日窮其讀書,聽鶴之地,遂買谷水東崑山隂,構堂于上,像二子以奠,且築室其下。興到即命扁舟徜徉其間。有司嘉其志,嘗以聞於江浙行省焉。公於宗族間,尤善周旋,奉上字下,能竭智力。少年事處州公克,盡孝道,中年奉叔雲西、居竹二翁,又能委曲承順,事苟有不當者,則犯顔直言,必揆諸理乃已。

  公平生繼外氏而不以得其家貲為心,人或以為迂,勸公使求之。公曰“上世所以俾我為後者,豈不以吾本宗世有賢人,而利吾道義之澤,為扶植計哉?吾豈較是瑣瑣,以違上世初志。今族人所以沾丐文風向慕忠厚者,豈非處州公有大造於兹耶?”由是鄉黨咸則之。至若處兄弟,子姪,則導以詩書禮義,教以恭敬輯睦。嵗時恒集鄉族長幼於家塾,會講經義,淑諸人者,殆不少矣。及其或以徭役為公累,公雖知其無預,亦弗違其請。至於家貲蕩析,亦無幾微出於言面。家無饒餘、嵗又輟米,以周貧族其有死者,乃身先率衆,以營其喪葬,尤篤於交道。心常薄世俗以貧富為重輕,遇事必尚古人意氣乃已,故江湖間清議,罔不加敬向慕,咸以得識公為足。性至好客,客至則觴咏歌笑竟日。不厭解榻留連,不忍其去,鄉里間每有論議莫適處者,賴公始決,人人得其歡心,親朋燕集,皆力致公,得公始樂。晚年嘗曰“吾本邵氏子,利賴之者不為,不多矣。因考字書,復名曰“綤”,以志不忘本也。編修蘇公昌齡相知既久,至正二十一年二月廿又五日,至公之鄉,始獲晤對,如舊相識,方接盃酒,敘殷勤,論議甫洽,而公乃疾作矣。二十六日質明,命二子曰“吾弗可為矣。汝曹能遵吾平日之行,則吾為不死矣。”言竟乃逝。

  公娶檇李唐氏承務郎新州同知諱世延之女,先十嵗卒。子:男二。宗儒,娶新安汪氏,邵武路總管諱從善之女。宗臣,娶龍江章氏蘭溪州知州諱夢賢孫女。女四。適仙山施德溥、嘉禾徐麟檇、李唐璟、會稽趙琪,皆儒家子孫。男一子,鎮。女三,皆幼。是年三月卄有二日,宗儒等卜葬於華亭縣修竹鄉文欽里先塋之側。其佛廬曰“集福”。公所履歴之跡,此其大畧也。然皆衆所能道信聞逺邇者,故書之而不佞。

  ○海隅唐氏先世事實狀

  唐氏世居秀之華亭縣。在宋季時,以積善孝義,聞于鄉里,然未始有顯者。迨國初以来,忠翊校尉,昱始能自樹立以大其家。

  昱之父曰文洪。文洪之父曰信。皆敦朴勤儉,行無踰越。初居華亭集賢鄉鳯凰山之陽。上世丘墓,咸在忠翊遷居海隅鄉横泖之隂前。至元間,朝以華亭之地置松江府,裂其東半為上海縣,而海隅屬焉。今子孫遂為上海人族,于是乎蕃衍矣。

  忠翊生四子,曰俊卿、俊民、俊賢、俊良,皆克紹家業,善務生事。俊卿蚤世,有二子,曰世昌、世榮。俊民、俊賢尤長於繼述先志,奉公字下,無所缺失,家益以振。俊民生三子,曰世安、世能、世才。彬彬競爽,始能相尚儒術,從事師友,以染濡禮義為悦。俊賢生三子,曰世忠、世華、世贇。俊良生一子,曰世彰。一時咸卓然自立,五世同居,男女數百指,内外戢睦,罔有間言。自忠翊以下,墳墓悉在海隅。嵗時祀事,子孫各盡其力,朋酒羔羊,至於疎逺,皆得還往,殊不失古意。世安有二子,曰景熙、景道。世能一子,曰景辰。皆躬蹈士行,朝奮夕勵,叔出季處,志逺大,以振家聲,事詩書,以圖久逺。

  忠翊字仲明,幼有志氣,不為同流合汙之行,度量倜儻,表裏如一。其祖父基業,初不踰中人家,能自致力,充廣倍蓰舊制。於鄉黨之賢者長者,又能推誠親敬,咸得其歡心,故逺近皆賢之。至順庚午嵗,郡大飢,捐廩粟五千斛,上之官以賑境内。其所私賑,尤更無算。有司具聞於朝,乃膺懋賞授“浙西袁部塲司丞”,秩滿,轉“江西蘆潭批驗所提領”,俱以廉幹謹慎聞于上下。上司嘉之,待以優禮,年垂七袠,即丐致仕,恩例賜七品秩,授忠翊“校尉徽杭等處搉茶副提舉”。性輕財好施,恒繕完佛老宫室,勉其祝釐,以報上德。至順庚午辛未以後,嵗多歉澇,屢發帑財,以濟飢困,為饘粥以食疾疫,皆樂於為,不出勉强。自致仕歸,杜門掃迹,公私悉任子弟,惟好善,則至老彌篤。嘗曰“此吾家法,上世所由,起家者也。後人其可廢乎?”壽九十乃逝。

  俊民在父母時,恂恂服弟子職,孝弟著于鄉譽。及忠翊出仕,家事一以息肩。於是賔客喪祭,凡夙所為者,咸加増飾,揆諸禮度乃止。其所未為者,又能力致以求備焉。由是家庭間,親親尊尊,長幼秩然有序,中外藹然以和。後仕至河南等處“人匠提舉”。以殁。

  俊賢嘗為“湖州路雜造局副使”,尤善幹蠱,相其父兄,服勤穡事,應役奉公,服勞不憚,苟遇繁劇,則兄弟爭先禦侮,故家道日益優裕,沒身不衰。二人皆體貎敦厖,襟度慨慷,不拘細行,見善必為,不改父道,其於修治津梁,平易道路,救災恤隣。又有踰於上世者,事歴歴在人耳目。世安嘗為“内正司繡衲局大使”,在昆弟間表表特異,言行一致,無所外飾,諸父既沒,慨然以門户宗族自任,公私巨細,必身率先鄉里,賴其捍衞,咸稱其質直焉。世能嘗為“管民提舉司照磨”。世才“紹興路山隂縣丞”。世忠“中政院宣使使”。世華“平江路嘉定州醫學正”。子孫至今慤守先訓,其或家有不競者,亦不廢禮。忠翊之葬在其居之北二里,佛廬曰“壽寧院”。葢其生時,俊民預為營卜壽藏,以寓喜懼之志,亦孝道之一事也。從斯兆者,人匠提舉、繡衲局、使,凡三世夫婦悉在焉。

  景熙、景道每念先世成立之不易,祖父負荷之維艱,而未有著之金石,以垂不朽者,乃援老蘇氏譜亭故事,以謂蘇氏古望族,推而上之亦僅得六世譜以識之,則後人傳習不替,今吾之族固起自閭里,矧祖宗所積者長厚,諸祖諸父以来,皆力延名師以教禮義,可謂有德有造於我後人矣。今之繼以永久者,豈非氣澤所被乎?盍亦以是告於方来,不可當吾世而不託諸縉紳以表墓田也。乃推敘宗族存沒世次,可知者得七世,列之為圖,稽其顛末,告于父友邵亨貞,求綴次成辭,以為之按。亨貞嘗識忠翊公之晚年,自人匠提舉,伯仲而下,皆納交矣。故亦粗知其槩。嘉二子之請,乃不辭而書之,以俟立言君子採擇焉。至正五年十一月(闕)日。

  ◆墓誌銘

  ○元故栁州路馬平縣都博鎮巡檢曹君墓誌銘

  君諱永,字世長,姓曹氏。曹族,温之瑞安許峰曹村。上世自宋建炎紹興間,徙居秀之華亭縣修竹鄉。今八九世,子孫蕃衍。仕者,率不過令丞曹屬,然益讀書為行,為士大夫家。君生大德七年九月二日。父,雲西處士,名知白,隱徳不仕,為鄉里典刑,知名江湖。母夫人,河内李氏,有賢行,晚年事佛,自號紫(闕)居士。君,性頴悟,好學,通舉子業,凡詩書六藝之文,皆習而能之。沈潜體究,必造其理,尤力淹貫魏晉以来字書八法。朋游以能書稱,鍳古墨蹟,法帖到手,輒次甲乙,無失誤者,行輩皆服其識。有膂力堪射御,弱冠筮仕,以蒙古字學進沿,檄為“温州路瑞安州學正”,秩滿陞授“栁州路馬平縣都博鎮巡檢”,未上。江浙行省宰臣賢其學問,以“宣使”辟之,領職且有日,而疾作矣。至正八年九月十三日殁於錢塘旅舍,春秋四十有六。妻,同郡陸氏,先一嵗卒。子:男三。騶虞早夭。次於菟、幼彪。孫:男一,女一。其年冬十一月甲辰,處士以君之喪,歸于其鄉之千山東原,徙陸氏骨而合葬焉。從母夫人之兆也。嗚呼!君之事業,咸期以逺且大,而遽止於斯,不稱其位也。可哀也已。銘曰:

  官無云卑道是先

  學必以博約乃全 

  四十强仕傷夭年 

  有父歸骨名山川 

  千載不朽視斯鐫

  ◆祭文

  ○祭曹雲翁文

  維年月日。外從孫某,謹以家饌牲酒之奠,祭於外從祖貞素先生之靈。

  天之生公,夫豈偶然!乾坤之清氣,散在萬物,公獨得其賦畀之全,雖不能行道於斯世,實有以追夫晉人之風度,覈於柱下之玄玄,髙山流水,光風霽月,所以心領意會,超於事物之表者,又不啻濠梁之二子、洛社之諸賢,故公之聲名才德,有以取重於期(朝?)野,儀表於鄉族者,足以發前人之光烈。抑又著為身後不朽之傳藐焉。

  寒微異姓諸孫,半生相依於閭里者,賴祖父之情,好為肺腑之姻聯,雖恒處於纍纍子姓之列,公不以其年之幼穉,獨能振拔以導前,故凡獲親炙於公者,非徒講翰墨、論文藝與於觴詠、游觀之事而已,至於譚玄考古,鉤深致逺,靡不相資而造理,每鑚研乎周孔而窮極乎羲軒,故公之愛我也,知之者,莫不多(言?)公之識鑒;其不知者,亦不能退而無後言。或隨時而有間時乎,而投杼者,小人罔公以非道。及其既久而昭雪,公乃不愈於初者,則又莫能奪夫胸中之天。

  比嵗旅食異縣,奉公之日常少,每引領翹企,所以叩於蒼蒼者,覬公之百年,孰謂公厭世而長往,恨不能起之於九原,兹抆淚以永訣,情莫究於萬千。惟公之形神,固不可得而復見,而公之不死者,在穹壤間,其来歆乎几筵?此予於公所以神交,夢接於冥冥之中者,豈人人之能識?匪筆舌之可宣。 

 

卷四

  ◆啓

  ○荅松江府學吳教授招赴教導啓

  伏以家世為儒,久在泮宫之屬籍,聲名不齒。誤蒙國士之見知。幸已陪立館之榮,顧乃辱貽書之辟。旁無他援,一出重言。惟朝廷以學校為風化之原,而列郡以師儒任教養之職。念籩豆,有司之事,苟非其人不行;誦英才,樂育之言,尤知當務為急。司課講之勞,實為劇任;故訓導之設,例非冗員。分半席以横經;嘻!其無識入大學。則問道,尤未易言。公堂之遴選,葢難其人;士論之依歸,何有於我。紛嘗求而莫獲蹇,奚自而獨收如某者。壯不如人,學未聞道。立身有志,嘗粗讀於父書;干禄無方,亦謹修於人爵。每感青年之去我,殊傷造物之何心。喬木連雲(闕)陽,其在望閉門如水。悲今雨之不来。雖傳家猶有一經,而負郭久無二頃。顧習俗其不類,幸氣節之獨存。叩牛角以興歌,徒成左計;聽雞聲而起舞;有媿平生。與其徇時好而誦時文,曷若師古人而行古道。初不求新豐之識,特未逢冀北之知。自傷彈劒而哀,常欲投袂而起。雖屢荷諸公之汲引,名在簿書;竟不遭一士之品題,政由貧窶。分當自反,詎敢效尤。方明公職教之初,政學者進趨之際。凡在士林之彦,一皆童子之師。豈曰秦無,乃自隗始。師模盡善,具存湖學之成規;道統相傳,厥有考亭之故事。兹盖伏遇郡,博翰相先生。道方而事實,德盛而禮恭。有政事,有文章,允合前修之步武;教詩書,教禮樂,實為當代之典刑。囘春風以吹噓池藻之枯,播生意以披拂陵莪之倅。惟此三年之伊始,行看百廢之具興。設心急於見賢,求士葢以為國。何圖狂斐,亦與招徕。某敢不益務進修庸,荅知遇,中規中矩,末由修飾於常時;不範不模,更兼包荒於它日。容趨賔席,嗣禀教條。謹奉啓以謝。伏惟台慈,俯賜鑒察。不宣。

  ○荅府庠諸儒合詞見招啓

  伏以挾兎園冊,粗堪為童子之師;誦鴞林詩,未易入諸侯之學。猥辱褒嘉之太過重,以教導而見推寵。甚合辭載之儷語,伏惟諸先生前輩。雲間碩望,泮水勝流。博帶峩冠,儼若會耆英於洛社;雄文傑作,宛其聚諸子於建安。世稱此地之多才,天寄斯文於諸老。詎圖後學與見前賢?幾載升堂,每獲步趨於燕處;一時推轂,遽令傲兀於臯比。實由將命之能,遂犯好為之戒。顧模範,自知其不稱,而聲氣,或得以相依。居可事賢,樂在知己。待以國士,報以國士,當勉竭於駑才;知我春秋,罪我春秋,幸少優於輿論。尋當造謝,僣具稟酬。不宣。

  ○夏氏義塾釋奠,請吳教授為獻官啓

  里有家塾,規模莫擬於前脩;時維春丁,誠敬粗嚴於祀事。各以其職,斯可來祭。苟非其人,則不虛行。敢干師席之尊,特任獻官之重。共維某官,洛黨道統,漢官威儀。侯頖横經,尚寳前人之諫簡;魯庭觀樂,猶傳季子之家風。官守遊聖人之門,居處合君子所履,教亦多術,祭則致嚴。躬伸尺素之忱,仰屈文函之賁。午夜神靈来格,願瞻齋明盛服之儀;三年風化有成,竚聽薦辟交章之起。稟聞膚潦,延冀體裁。

  ○保陳景曽充齋長狀

  嘗謂設庠序、學校以明倫,靡不切於教養,順詩書禮樂以造士。將有待於徴求,苟忘鄉里之遺才,殊負國家之初意。切見前松江府學教導陳某,抱負儒行,踐履義途。往嘗分席於公堂,人才輩出;今復擕書於舊隱,衿佩景從。人咸以遺佚不怨為高,彼獨以恬退有道為樂。此子之淹已乆,吾儕之咎何辭,使之領袖於(闕)

  ○友人荅聘幣啓(陳荅髙)

  愛子勿納於邪,稔服擇師之有道,明經將以致用。素慙授業之無能,有乖賔幕之開重。辱禮羅之致,某人,長才夙負,輿論乆推。襟度海涵,可謂一鄉之善士,家聲斗起,將期九世以同居。固積德以如兹,實流芳之伊始。某,謾承家學,罔歴世途。三載誦鴞林詩,粗嘗分席以講道,半生挾菟園冊,何能抗顔而為師。自縁投筆之未遑,方擬歸田之可遂。昨首枉簮裾之過,兹逺厪藻翰之貽。聘幣既先,趨裝敢後?剪燈聽夜雨,行將解陳榻之懸;開户納春風,竚見受髙門之報。控酬膚率,統冀體裁。

  ○松江府學吳教授招全希言充訓導啓

  (闕)序(闕)入德之門(闕)詩書當選明經之士,重感頻年廢(闕)前列(闕)顧(闕)闕員匪長才,莫稱斯職共。

  惟某人,書通河洛,名藹鄉閭。鼓篋漢雍,正擬負一經而起;彈冠遼學,慨然念三釡而歸。絃歌列館下之英才,禮貎備國中之矜式。屈為教導,允得師承。

  如某者,銕硯無功,寒氊未改。不有識時之俊,孰籌分教之方。託在知心,敢形薦墨。頌鴞林之什,相期振起於文聲;歌鹿鳴之詩,行見協和於友道。虛席以待,披襟勿辭。敦請不虔,委鑒是望。

  ○曹(闕)永嘉(闕)館啓

  (闕)夙慕韓公(闕)之積雪。每歆程子之為師,顧諸公之取友。必端信,若士之誨人不倦。

  某人,文章敏手,詩禮名家。鴈蕩鍾英,稟蜿蟺扶輿,磅礴鬱積之氣;韋編得趣,明吉凶消長,進退存亡之心。比聞鏖戰于棘圍,兹幸瞻承於芝宇,欣奉姻聯之薦,僣修聘幣之恭,石為媒,温為才,夫豈前修之敢擬。朝於嬰,夕於側,庶幾稚子之有成。率具申聞,惠徼丙在。

  ○曹(闕)永嘉(闕)館啓

  望子為賢,素昧竇家義方之訓;擇師授業,當求湖學教法之宗。雖在灑掃應對之科,必資切磋琢磨之益。

  某人,書明墳典,名藹鄉閭。較藝浙闈,文行久推於士論;横經吳泮,範模一正於子衿。夙欽道義之所存,僣為童蒙而致懇。倘沐文函之賁,實為圭竇之光。瞻元龍百尺之居,或可陪於嘯咏;續子建七步之句,端有望於甄陶。不腆幣儀,敬憑楮列,申聞膚潦,幸丐體澂。

  ◆疏

  ○重建三泖龍祠疏

  祠以奉其祀。是後,年穀胥熟,水旱不作,及凡有禱必應。至元庚辰,洚水為虐,祠就傾圮,棟宇榱桷,殆無完者,而神像無少缺落。春来鄉人,屢請年榖,則雨暘益時,禾黍益贍,舊祠之廢,詎可忽諸?吾聞民者神之主,吾鄉人固當相與落成,以復其始,由是書以為請。

  地之所載,潰為三泖波瀾;水不在深,要是群龍窟宅。惟此方之旱澇,實有職於神靈。苟生民既賴其功,在常祀必修其禮。昔皇慶之所建立,欲垂香火於將来。迨至元之所漂流,獨幸像儀之屹立。是則神矣,於何報之?必土木丹堊之室,以奠厥居;則澗溪沼沚之薦,皆有其所。凡在同志,盍相其工。躍在淵,見在田,故神無方而易無體;乂時暘,肅時雨,則民用章而穀用成。毋作神羞,各共爾事。

  ○松江府修館驛疏

  本府館驛乃前宋縣治之别室,至元年間始改今名,故堂宇卑陋,門廡湫隘,及兹歴嵗既乆,風雨漂摇,遂成廢壊,於延奉客使之禮,實不稱焉。今欲命工一新,以備壯郡之制,敢寓疏告,諸樂施者,幸相其成功焉。

  江城升府,規模既備於侯藩;驛館臨流,制度未侔於鄰郡。念昔人亦因陋就簡,故此屋遂即舊為新。嵗月既深,棟宇欲撓。舟車荐至,每憂賔客之不安;材木未完,難責工師之勝任。少借力於裒多益寡,大有功於送往迎来。公私之贊助可期,輪奐之翬飛有日。梅開谷水行,將逢驛使於江南;樓聳雲霄佇,可望長安於日下。當務為急,有志竟成。

  ○練塘慧水菴注太平橋并井亭疏

  練溪慧水菴東,舊有太平橋,駕于杭家潭之上。後人嗣葺,易名興福。年来又復傾圮,毎欲即其舊而易以新,荐飢之餘未遑庸力也。其菴之前,又有井亭,以便義汲。今,井雖存而亭則不復可見矣。亭既廢,井亦不汲乆矣。今皆擬復其前規,使行者居者,咸得其利,於吾練溪實有惠焉。然,非衆力胥贊則不集,事敢致疏,以請同志者,當首肯之。

  慧水菴前,舊有濟人之義井;杭家潭外,久餘興福之危橋。雖非千里遐觀,亦是一鄉欠事。顧井上,亭臺已無遺跡,幸橋間,柱石尚在中流。白鶴去家,應想千年之華表;銅缾失水,猶存百丈之哀音。儼有成規,盍循故轍。囘土木重興之運,在鄉黨博施之人。苟能多助以相成,立見二役之並舉。輿梁横于波面,行人無病涉之虞;轆轤轉於檐間,渴者有甘飲之樂。期爾率職,底于成功。

  ○慧水菴重建井亭疏(菴在吳之蘇臺鄉,僧欲先建亭,故又特作此疏)

  井有仁焉,不竭性源之慧水;室苟完矣,等成眼底之空華。頃因蘭若之不支,乆致轆轤之絶響。梧桐月冷動秋風,絡緯之悲城郭人。非起嵗晚,令威之感。若能:繼其志,述其事;立見:行者歌,行者休。在當人指頋之間,為此屋經營之計。姑蘇城外寒山寺,只須步驟前規;揚子江心第一泉,更待招提舊話。無庸渴想,即兾芳題。

  ○大悲菴疏

  至正元年閏五月一日,華亭縣修竹鄉四十三保朱謝里民家竹林中,忽現大士一身從地湧出,質類芝菌,形如雕琢,儀容(闕)光彩照人,誠異事也。兹擬剏結一菴,以為現佛之地,凡諸善知識相與落成,厥功乃千載。願力其事實,然非敢效“齊諧、志怪”也。國家將興,必有禎祥,甘露靈芝,兆瑞乆矣。况如大士者,豈易得哉?

  佛身出世,匪胎卵濕化以生成;法性本空,豈地水火風而假合。睠此紫竹藂林之異質,宛其白衣滿相之全身。初非人力可為,尤幸肉眼能識。千葉蓮平敷兩足,不類凡花六銖衣。偏袒右肩,了非塵服。若優曇不苟生於此土,使蛤蜊莫專美於前朝。合樹刹幢,以傳勝迹。倘有瓔珞寳珠之法施,即成水月栴檀之道塲。一佛出而千佛證明,大闡圓通化境象法。行而正法應現,同乗般若慈航。丕贊休徵,克成善果。

  ○曹溪修竹鄉蓮華菴建圓通像 疏

  小菴昨承諸上善人結縁剏建,而象教之設尚未圓滿。兹欲命工作大士湧壁,敢再聞于樂施之士。

  觸處是觀音示現,何須幻境莊嚴。衆生在塵世昏迷,難把空門指點。須是做模打様,直能弄假成真。小菴蹊逕已成,長者因縁未了。要掬曹溪水,注歸楊栁瓶中;好移修竹鄉,變作栴檀林下。七寳肯布施,千眼便觀瞻,丹青若向壁上粧成,寳相即從空中湧出。展開手叚處,直教泥土放毫光;做得工夫時,立見圓光真面目。只此是意,更莫外求。

  ○仙鶴觀修造疏

  本觀創於故宋紹興間,勑名仙鶴。東晉時他州舊頟也。及今三百年矣。産入既不足用,故屋室之圮毁者,雖欲時葺,而不可得。頃年嘗以普度餘貲,稍治門逕,而屋室■〈土己〉壊猶,故,吾也邇荷鄉之大族,慨然有自效之心,則興起有日矣。克濟于成,又不能無望於同志也。廢興成毁,相尋於無窮,廢而有興,時乎不可失也。

  青牛出函谷,乆傳大道于西周。仙鶴表琳宫,曽續清名於東晉。睠此華亭之福地,重於魯國之靈光。爰念前修,肇開勝境。隔斷人間風雨,移来海上蓬壺。洞門鎖而碧窗寒,絶稱仙翁點易;蕙帳空而山人去,屢煩隐士移文。乆荒岧岧之寳臺,曷降翻翻之帝駕。若得揚州纏腰之物,當如華陽刻石而銘。行將遊廣寒清虛,佇可望遼城華表。霓旌下御,應尋陸機宅畔之遺蹤;鳬舄来朝,必繼崔顥樓中之故事。(闕)與道合。

  ○蘆華菴疏(華亭有九山,在城西。又有三泖,一百二十里,在山之南。菴在山水之間,地名曹溪)

  卓錫曹溪,得三泖九峯之勝;乗蘆谷水,企一華五葉之宗。當此末法象教之時,欲作頽波砥柱之障。此葢勝事,端合勇為,雖茅把葢頭,乃樓觀翬飛之始;若羅紋結角,須龍象蹴踏而来。度百里以聚糧,始岑樓於寸木。若見托鉢,便請點頭。泝百二十里碧瑠璃,觸目無非定水;對三十六陂紅菡萏,全機總是心花。約匡廬游,祝華封壽。

  ○重建柘澤廟疏

  海隅鄉之闤闠,壯哉一境人烟。柘澤廟之英靈,儼爾百年香火。神既司於此土,功實被于生民。水旱疾疫必資於禱祈,鄰里鄉黨乆嚴其祠祀。殿堂圮毁,鬼神在悔吝之鄉;嵗月循環,土木有興衰之運。合興義舉,庶繼前功。苟懐報效之誠,曷異馨香之薦。五日風,十日雨,無勞蹄盂道上之祈;千斯倉,萬斯箱,會看桑柘影中之社。

  ○大古菴注鉢堂椅子疏

  銅鉢候光隂,得修藏游息之道;丹爐運水火,有抽添進退之功。睠我雲堂,凄其氷冷。欲設修真坐具,慚無挑藥行囊。富家翁若有捨心,方外士便可穿膝。壷中春暖,相期尋函谷青牛;頂上花開,會見跨遼陽白鶴。笑談可辦,居處不忘。

  ○華亭縣重建儀門疏

  本縣自至正六年,遺漏之時,延燎儀門廊廡,至今未遑重建。當職兹已謀於同官僚屬,俱各出備已俸,以圖鼎新所費,尚有未敷者,故具此意,叩諸好事者云:

  城門有失,每憐殃及於池魚;華表不存,空負歸来之遼鶴。睠此華亭之境,壯侔赤縣之規。豈料儀門,遽成煨燼。晝閒單父,謾傳舊習之琴,春滿河陽,曷稱新栽之樹。兹幸同寅之允協,各捐已俸以相資。慮有未敷,預為後計。諗我邑中之好義,期於日下以成功。非三月莫敢聚糧,予十金便可徙木。刼灰飛去,千年之城郭依然。夏屋落成,百里之絃歌籍甚。偉哉勸率。行矣經營。

  ◆牓

  ○里巷圓通禳災壇牓

  即心是佛,末法像教。不擇其時,至誠感神,明德馨香,於斯可薦。惟大士以慈悲為願力,故凡民於災害而禱祈。苟非積善之家,必也臨事而懼。今兹里巷,大啓壇塲。金沙灘上,因縁觸處,不妨舉似毗也。城中勝會,還儂直下承當。雖福善禍淫,乃天道之常;而救災恤(闕),則仁人之事。何在恭敬禮拜而懇,當盡齋戒沐浴之誠。直得寳陀羅山,遍滿娑婆世界。香華供養,從教幻境莊嚴;水月光明,便是真如現相。一心囘向,千眼具瞻。

  ○曹(闕)妻水陸牓

  莊子瓦盆歌,固是達生之論;樓至金山教,信為度死之門。俾爾天人師,建兹水陸會。光隂五七,嘆逝者之如斯;威儀三千,賴緇門之有自。加持遍現,功德莊嚴。甘露門八面宏開,博施濟衆;光明幢九天垂下,燭暗破幽。冥途咸獲津梁,福利均沾葢壤。碧天連水,相期泛般若慈航;黄葉隨風,俱往入涅槃徑路。三乗顯化。一性圓明。

  ○上海方廣寺僧薦師兄滿月堂水陸牓(九月十三日)

  天台方廣寺,忽来顯化於塵寰;金山水陸科,曽度沈迷於苦海。惟兄弟篤友于之義,仰人天開薦拔之門。同袍克贊其功勲,亡者不昩於因果。人世之光隂,六十每憐,逝者如斯;華藏之世界,三千普願,廓然無礙。咸飽酥酡品味,同依般若光明。凡有降於塲壇,悉當遵於戒律。水澄東海,無非大地,恩波月滿,中天即是。樂邦淨土,加持遍現。(闕)登。

  ○監壇牓

  天災儆衆,塵寰莫逐於畢方;玄教垂科,盟簡聿飛於象魏。咨爾方域,職在起居。歴吉日以趨朝,共俟鸞旂之駕;預齊明而布告,夙嚴虎闕之兵。掃妖炁以潜蹤,囘祥飈而清道。雲開閶闔,凡誠徑達於九關(闕);圖(闕),魔無干犯律在奉行。

  ◆醮詞

  ○蒸溪鄰居禳火醮詞

  至正丙(闕)嵗十一月旦,華亭城中,遺漏延燎幾二千家。溪上衆建齋壇二晝夜以禳之。

  郡境被災,忍向燎原之慘;江村乆旱,預深曲突之虞。合鄰社之輿,誠叩帝閽而虔籲:

  伏念臣等,乆安里俗,夙荷天休。比屋連牆,粗獲一方之樂業;耕田鑿井,幸逢累嵗之豐登。居安敢不慮危,見過尤當自訟。比望鬱攸之炁,殊懐兢惕之心。共秉蟻忱,恭邀鶴馭。庶盡酌水獻花之敬,濳祈反風降雨之恩。

  伏願:洪造垂杆,玄冥戒道。隂陽順序,大田有多稼之饒;禮義成風,按堵遂編氓之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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