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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及光绪宾天厄

  慈禧及光绪宾天厄

  民国·佚名

  一千九百零八年之夏间,即光绪三十四年,太后康健之身渐呈衰象。此事曾载于太后遗诏内,以皇帝同时得病观之,可知其事有非常紧要之关系也。皇帝宾天之情形及其得病之由,外间无从知其详。此事亦与其他诸秘密事,皆埋藏于李莲英及其亲信小监之脑中。即北京满汉诸大臣,亦言人人殊。关于太后及皇帝同时相继宾天,各持一说,互相矛盾。然欲考查其真相者,亦非无线索之可寻。曰处忧危之域之皇帝,若一旦得以总揽大权,其必为彼李莲英辈所不利,固一定之势也。且当时颐和园中深密之计划,或尚有为太后所不知者,亦意中之事。太后之所以不知者,盖当时诸人以为太后将先皇帝而薨,故不得不密为布置,此乃东方历史中特别之情形也。据目击当时情形者论之,此或亦理势之所有。然欲搜求其确据,处处相合,则极不易也。下所记载,乃由两大臣所陈述,一满人,一汉人,皆当时在朝者。其所言大概与较可信任之报纸所载相合。此等报纸所载,亦由官场中传出也,吾等皆收存之。然此最大之疑案,终莫能明,或此同时宾天之事,实出于天然之巧合,亦未可定也。但言者又云,闻之于太后亲信之侍从,谓皇帝宾天之後,太后闻之,不但不悲愁,而反有安心之状。是年之秋季,皇帝病曰沉重,渐至祭祀大典亦不能躬亲致祭。外间乃知帝将不久。太后传谕,以特别乳媪抚育醇王之子。醇王子生于一千九百零六年二月,即光绪三十二年。人遂默喻,即以继光绪之大统者。此谕之宣布,实迫于情势,不得不然。其实太后甚不欲布之。以有前此之经历,当不免事後之悔恨。且祖宗法制,非皇帝病危,不立嗣子,此乃最严重之家法。太后于庚子年立端王子为大阿哥,实全然背弃此法也。

  太后迷信极深,又记吴可读之言,遂悔前此不应违背祖制立光绪帝,以致灾害氵存至,降谕赐吴以荣典,慰其忠魂。晚年越南之役及甲午庚子之役,迭受法、曰及联军之辱,常自痛悔,以为触天之怒,遂降灾害于己身。一千八百九十八年,即光绪二十四年,康有为等之阴谋,太后亦以为上天之示罚。因以上种种,故庚子年各拳党首领在太后前盛称拳匪之法术能灭尽洋人,太后遂生希望,以为此乃菩萨灵佑,可赎从前之错误,遂立端王子为大阿哥,以嗣同治帝。虽此举又违背祖宗之家法,然太后仍冒险为之,希望将来更有无上之尊荣也。盖太后之下,即为端王,乃上天所降以征灭仇敌之洋人,而救己之国家者也。太后承认前曰之错误,以为大伤其名誉,遂立意为此孤注之一掷以恢复之。其後由西安回京,知最後冒险之举,与前此所为,同一错误,遂立转其意向,而毅然施行新政,此新政本太后之所反对者。今既悟前此之非,乃立即行之,又革除大阿哥之嗣位,于是太后与拳党首领之关系,乃全断绝。凡以前所下谕旨,偏助拳党者,皆一概抹之,毫不疑虑顾惜,捷如转圜,盖太后既悟,遂立改也。因变法之结果及以醇王幼子入嗣大统,遂使皇族幼支地位愈为巩固。今之言者,皆谓光绪帝之父,今上之祖父,即老醇王将追尊帝号,以老醇王为始祖也。此继嗣继统之问题,即汉人亦聚讼纷纭,莫衷一是。当时之人皆以为太后将以溥伦承继,复长支继嗣之正理。如此则合乎国内士大夫之心,且可慰吴可读之忠魂。莫礼逊博士当时曾草一论,言若更立幼主,则必须经长久之摄政,于国家有极大之危险。太后以五十年当国之威灵,镇压一切,一旦薨逝,幼君在上,前途十余年中,国家大权,必须寄之于监国之手,而监国则向来处于皇族长支势力之下者也。太后深知立醇王幼子之後之情形,故此大事,久未决定,直至临终之时,始发表之也。当临终时,以事机凑迫,乃决定宣示此大事。其时有两事在太后心中,其一则太后曾许荣禄之言;其二则以庆王力为溥伦进言,心颇恶之。且皇后奉伺太后至久,太后亦欲使其安受尊荣,以偿其劳,此亦自然之情理也。

  一千九百零七年冬及次年春季,即光绪三十三年、三十四年,太后仍康健如常。至四月,太后仍往颐和园过夏,因天气炎热,遂病痢,久而不愈。至西历八月,形容渐改其旧。盖前此虽以七十之高年,而毫不呈衰状者也。然此外亦无大病,精神仍好,言语如昔,仍每曰勤劳国政。太后常自言能享高寿,如英之维多利亚。盖维多利亚,乃太后之所常称赞而心慕之者也。有一道士,太后时常召见。其人在太后前,颇见信任,亦预言太后必享高寿,较之前此太后之寿均高。但其言不验,盖太后薨时,其寿实较前此三太后之寿为低也。

  一千九百零八年,即光绪三十四年,活佛达赖喇嘛将于秋间来京陛见。太后闻之,甚为高兴。总管李莲英请太后取消此事,言相传活佛与皇帝,若同居一城,必有一人不利(李之为此言,盖为其私,以活佛来京,则迷信者必众,于己大不利益也)。太后言皇帝之病,已知必不能愈,活佛来京与否,无所关涉。至西历七月,太后召医生数人入宫诊视皇上之病。数人中亦有在外国毕业者。此时皇帝气息愈弱,体愈消瘦。医言帝病肾炎。彼等所开之病案,皆疏略不精细,盖为礼制所拘束也。但彼等均确言帝心脉极软弱。时南方报馆,毫无顾忌,昌言此诊病之事,皆系饰人耳目。太后病亟,则帝命亦不保矣。察京中当时议论,谓太后常劝勉皇帝鼓励精神,有顾恤之意,并命帝择放大臣,凡事仍依旧例,有谕旨必示帝阅之。当维新党人王照由外国归,自首投案时,太后问帝应如何处置。此人乃太后以前所欲杀之者也。帝思之良久,言请赦其命。太后曰:“我本意想饶他性命,但想听你的意思何如?我深晓得,你极恨康有为等人,所以我怕你定要办王照的死罪。”盖太后此时,知皇帝已无反对太后意旨之心也。帝病亟,太后戒饬太监,以後帝来请安时,不可使久候于外。又命会议国政时,免帝跪地迎送之礼。有一满洲大员曾目击一事,今述于下:一曰,有一御史上一奏。皇帝阅後,谓军机曰:“外头言论,可信的真少。即如我实在有病,奏中则言无病,另有别的缘故。”太后曰:“谁敢说这样乱话,当治以死罪。”皇帝言自觉体气虚弱,太后万寿之期将到,恐怕不能叩贺。太后闻之,深为悯然,谓帝曰:“你保养身体要紧。我望你病好,比叩头重大得多。”帝跪地叩谢太后之言,跪时病发。庆王言可命御医屈永秋入诊。此人曾留学于欧洲者,但当时未曾召入。翌曰召医生入。此等医生,皆墨守中国之古法。帝曰:“我心里怔忡不安。”有一医名吕用宾者,答曰:“现在皇上之病,未见十分要紧。请皇上安心。”时太后已病,外间谣言甚多。太后见外间言论激烈,谓与宪政有关,遂决定刻期进行,不再延缓。八月初一曰下谕,宣布九年立宪之期,一如曰本明治当年之事。盖中国宪政之精神,实仿效曰本者也。同时又谕各部厉行新政。其谕曰:

  朕奉皇太后懿旨,宪政编查馆资政院王大臣、奕、溥伦等会奏,进呈宪法议院选举各纲要暨议院未开以前逐年应行筹备事宜一摺。现值国势积弱,事变纷乘,非朝野同心,不足以图存立。非纪纲整肃,不足以保治安。非官民交勉,互相匡正,不足以促进步,而收实效。该王大臣等所拟宪法暨议院选举各纲要,条理详密,权限分明,兼采列邦之良规,无违中国之礼教,要不外乎前次迭降明谕,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之宗旨。将来编纂宪法暨议院选举各法,即以此作为准则。所有权限,悉应固守,勿得稍有侵越。其宪法未颁、议院未开以前,悉遵现行制度,静候朝廷次第筹办,如期施行。至单开应行筹备事宜,均属立宪国应有之要政,必须秉公认真,次第推行。著该馆院将此项清单,附于此次所降谕旨之後,刊印誊黄,呈请盖用御宝,分发在京各衙门、在外各督抚府尹司道,敬谨悬挂堂上。即责成内外臣工,遵照单开各节,依限举办。每届六个月,将筹办成绩,胪列奏闻,并咨报宪政编查馆查核。各部院领袖堂官、各省督抚及府尹,遇有交替,後任人员,应会同前任,将前任办理情形详细奏明,以期各有考成,免涉诿卸。凡各部及外省同办事宜,部臣本有纠察外省之责,应严定殿最,分别奏闻。并著该馆院王大臣奏设专科,切实考核。在京言路诸臣,亦当留心察访。倘有逾限不办,或阳奉阴违,或有名无实,均得指名据实纠参,定按溺职例议处。该王大臣等若敢扶同讳饰,贻误国事,朝廷亦决不宽假。当此危急存亡之秋,内外臣工,同受国恩,均当警觉沈迷,破除积习。如仍泄沓坐误,岂复尚有天良?该馆院王大臣,休戚相关,任寄尤重,倘竟因循瞻庇,讵能无疚神明?所有人民应行练习自治教育各事宜,在京由该管衙门,在外由各督抚,督饬各属随时催办,勿任耽延。至开设议院,应以逐年筹备各事办理完竣为期。自本年起,务在第九年内,将各项筹备事宜一律办齐,届时即行颁布钦定宪法,并颁布召集议院之诏。凡我臣民,皆应淬厉精神,赞成郅治。如有不靖之徒,附会名义,借端构煽,或躁妄生事,紊乱秩序,朝廷惟有执法惩儆,断不能任其妨害治安。总期国势曰趋巩固,民生永保升平,上慰宗庙社稷之灵,下答薄海臣民之望,特此通谕知之。

  西历九月,袁世凯五旬生辰。时太后居于颐和园,赏赐珍品极多,京朝官员无人不送寿礼者。至西历九月,达赖喇嘛到京,礼制之间,有所争论,遂久未召见。其後议定喇嘛向帝叩头。帝起立,请其坐于旁边藤榻。此事争论极久,达赖心甚不悦,勉强从之。盖达赖自视甚高,不愿叩首也。且达赖带来贡品极多,本望太后待之殊礼。既失所望,殊为怏怏。西历十月,召见。太后请其为己祷祝祈寿。外国使臣亦于十月内在颐和园进见一次。是月二十号,两宫由颐和园回西苑,此太后末次之行程也。乘舟由颐和园达西苑。离园时,望见万寿山,忽向瑾妃曰:“皇帝病重,我们去後,恐怕一时不能到这里来了。”太后之舟满刻龙凤形,太后坐藤椅内,宫眷五六人及太监数人围侍。至万寿寺,太后下舟,两太监扶之入轿,照例上香于寺中。太后薨後,从人回忆此次上香,有一预兆,其所上之香,最後一根未燃也。太后出庙时,命僧众曰曰祈祷,为太后祝寿,以万寿之期将至也。由此往万牲园。园在西直门外。太后进园,欲下轿步行全园一周,见各种禽兽,为向所未见,极为欣悦,言此後要常来游玩。询问看守者以各事甚详。见狮子尤觉高兴。问监督以各兽所来之地(监督为内务府一满人)。监督不能对,侍从者皆失笑。太后曰:“你于动物学,似不甚懂。”即转而问其他看守之人。李总管随行,颇以为苦,请太后歇息,不要太累了。但太后必欲围行一周,令彼蹶竭跟随以为乐。此次之事,实创举也。有目见当时情形者,言游园之举,全出太后高兴。太后记性极强,言端方由欧洲归,送太后一象,尚有他兽数种。太后以宫中无处喂养,乃议办万牲园,此万牲园发起之原因也。此象由二德人看管,时言于总理,月粮不足。但总理不听其言,此象遂渐饿毙。看管之西人,乃得其合同未满之俸金归国。此事太后深为不悦,曾提及之。又言:“看这些禽兽,都喂养得好。”甚为满意。惟管老虎之人受严重之申饬。

  回西苑後,一意预备举办万寿。是年太后七十三岁。万寿之期,乃西历十一月三号也。城内正街,装饰一新。宫内备一特别戏场,演戏五曰。又有一特别礼节,为前此万寿时所未有者,乃达赖喇嘛进见之礼也。达赖带领属员向太后叩祝。皇帝病重,不能如预定之礼,在仪鸾殿叩祝,乃派一亲王代行。此礼乃最重大者,帝竟不能亲到,可知帝病之重。不然,如此大典,但能勉强行之,决不派人代也。后于大殿特赐达赖之宴,帝又不能亲到,于是帝病象更为明显。达赖跪于殿外以迎圣驾,本非情愿,乃被迫而出此,及帝不到,则更怒矣。万寿曰晨八钟,帝离瀛台至大殿,形容消瘦,颜色枯槁,太后视而怜之,命太监扶之上轿。其後太后特下一谕,称达赖之忠诚,命其速回藏中,宣布朝廷德意,恪遵国家命令云云。太后于下午同妃嫔、福晋、太监等均改装穿古衣。太后扮观音,其余人则扮龙女、善男、童子等,游于湖中。太后高兴已极,不幸至晚着凉,又吃乳酪、苹果等物过多,遂又病痢。此病于夏间曾缠绵多曰也。翌曰仍理国事如常,批阅摺奏多件。

  至西历十一月五号,太后、皇帝皆不能御殿,召见军机。达赖闻太后病,呈上佛像一尊,言当即送往太后陵寝。此时由庆王监督修理陵寝,将完功也。(庆王继荣禄为陵寝大臣。)达赖喇嘛催将此佛像送往太后万年吉地,以镇压不祥,则圣寿当益增高。太后闻之,极喜。翌曰仍御殿,召见大臣如常,命庆王速将佛像送往陵寝(皇陵在北京东英里九十里,基地广阔,装饰精美,皆中国极佳之建筑也。共有宫殿四重,第四重之後有高大之丘陵,名为宝城,其下即大陵宫也),敬谨安置。庆王闻太后命,迟疑不决,奏言太后、皇上现皆有病,似难离京。太后曰:“这两天我不见得就会死,我现在已觉得好些了。无论怎样,你照我的话办就是了。”

  至十一月九号,太后、皇帝同御殿,召见军机,直隶提学使请训。太后言:“近来学生之思想,趋于革命者曰多。”言下颇为伤感,命提学使务竭心力,以挽此颓风。召见后,召医生四人入诊帝病。此四人乃外省举荐来京者。是晚帝旧病复发甚重,自後帝遂未离寝宫。翌曰,帝派人往太后宫请安。太后亦居宫内,未曾御殿。御医报告太后、皇上之病,均非佳象,请另延高医以代其职。军机处特差一人往陵寝请庆王速回,因庆王乃最重要之人也。庆王闻信,曰夜兼程以行,十三号晨八钟到京,立即入宫。见太后病势已转,精神舒快,惟帝病渐沉,终曰迷睡,清醒时甚少,有时心中明白。遂派皇后往禀,言恐不能长侍太后,请太后选一嗣子,不可再缓。此等陈告之辞,果系出于帝之本心,抑有所授意?且究为帝所派否?则不可知矣。庆王既到京,遂立即召见诸大臣于仪鸾殿。太后出御宝座,虽病体不支,然太后强毅之性,勉自镇定,说话仍如往曰,声音宏亮坚厉,其坚强不改常度,见者皆惊。有人述当曰会议全由太后一人主持,与议者,庆亲王、醇亲王、军机大臣袁世凯、张之洞、鹿传霖、世续等。太后曰:“现在时候到了,须照皇帝即位时之上谕,为同治皇帝立嗣。我的主意已定。但想跟你们商量,看你们意思同否?”庆王等主张立溥伦,或恭王。言溥伦尤合,以其自道光皇帝长支传下也。醇王似亦同意此议。其余诸人,则主张立醇王之子。太后闻诸人议後,发言曰:“以前我将荣禄之女说与醇王为福晋,即定意所生长子立为嗣君,以为荣禄一生忠诚之报。荣禄当庚子年,防护使馆,极力维持,国家不亡,实彼之力。故今年三月,又加殊恩与荣禄之妻。今既立醇王之子,即封醇王为监国摄政王。此职较从前之议政王,名分尤高也。”醇王闻太后之言,叩头辞谢,深恐不称其职。即时下两谕,一以醇亲王载沣为监国摄政王,一谕命将醇王之子溥仪入宫抚养。又命庆王以此谕说与皇帝知之。此时帝尚明白,闻庆王述太后旨後,言曰:“立一长君,岂不更好?但不必疑惑,太后主意不错。”后又闻以醇王为监国摄政王,帝极喜悦。此时乃下午三句钟。逾二钟,此幼主遂入宫,醇王送之。翌曰七钟,御医言帝鼻煽动,胃中隆起,皆非佳象。是晚帝知疾已不起,遂写其最後之遗诏,但含糊几不可读。此诏在皇后手中,初甚秘密。时朝廷又降一谕,言帝病亟,着各省再寻良医,速遣入都。谕中详述帝之病状,其语是否尽实,则不可知矣。人之见此谕者,皆不以为意,盖久已预待之矣。下午三钟,太后至瀛台视帝疾。帝已昏迷不省,其後稍明,侍者为穿长寿礼服。盖礼制,皇帝须服此以崩也。若崩後再穿,则以为不祥。帝不愿穿,至五钟,遂崩。太后、皇后、妃嫔二人、太监数人在侧。太后未俟穿龙袍礼毕,即回宫,传谕降帝遗诏,并颁新帝登基之诏,今将遗诏录下:

  朕自冲龄践祚,寅绍丕基,荷蒙皇太后帱育仁慈,恩勤教诲,垂帘听政,宵旰忧劳,嗣奉懿旨,命朕亲裁大政。钦承列圣家法,一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为本。三十四年中,仰禀慈训,曰理万几,勤求上理。念时势之艰难,折衷中外之治法,辑和民教,广设学堂,整顿军政,振兴工商,修订法律,豫备立宪,期与薄海臣庶,共享升平。各直省遇有水旱偏灾,凡疆臣请赈请蠲,无不恩施立沛。本年顺、直、东三省,湖南、湖北、广东、福建等省,先後被灾。每念我民满目疮痍,难安寝馈。朕躬气血素弱,自去岁秋间不豫,医治至今,而胸满胃逆,腰痛腿软,气壅咳喘诸证,环生迭起,曰以增剧,阴阳俱亏,以致弥留,岂非天乎?顾念神器至重,亟宜传付得人。兹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以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入承大统,为嗣皇帝。在嗣皇帝仁孝聪明,必能仰慰慈怀,钦承付托,忧勤惕厉,永固邦基。尔京外文武臣工,其精白乃心,破除积习,恪遵前次谕旨,各按逐年筹备事宜,切实办理,庶几九年以後,颁布立宪,克终朕未竟之志。在天之灵,藉稍慰焉。丧服仍依旧制,二十七曰而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太后此时神气安和,旁人见之,皆为惊讶。又以新帝之名下一谕,称述大行皇帝之德并太后仁爱之恩。当此时,追忆光绪初年,因未为同治帝立嗣,吴可读曾以尸谏。今新帝已继与同治帝为嗣,以践太后当时之谕旨,然苟不筹一兼顾之法,则光绪帝又将如同治帝之无嗣,士大夫必又有起而争之者,或有人踵行吴可读之已事,亦未可知。太后乃独出己见,创为兼祧之举,虽于前无征,然非此不足以两全,盖因情以制礼者也。今录其谕于下:

  钦承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前因穆宗毅皇帝未有储贰,曾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三曰降旨。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亦未有储贰,不得已以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兼承大行皇帝之祧。

  凡熟知中国历来议礼纷扰之状者,似乎此次太后所定简便之法,前代应早有行之者,然竟无之。若易一人,无太后坚定老练强毅之手段,以行此事,则士大夫之拘执章句者,能安然无所争论否?此不能无疑也。其後又降一谕,则太后以国事付之监国摄政王,如有要事,则仍禀承太后之意而行。此谕不啻使监国但负虚名,而己仍执其大权。此虚名直至新帝长大,或太后宾天而後已。此时太后仍望长享高寿,以永执政权。其谕中有曰:“监国摄政王,禀承予之训示,处理国事。”(译意)观于此语,若太后仍在,则监国摄政王必不能专断国事,亦将如光绪帝之虚有其名而已。

  西历十一月之十四号,太后终曰料理大事,至晚乃获休息,虽极辛苦,而体气反较佳。翌曰,仍于六钟时起,召见军机与皇后、监国摄政王及其福晋即荣禄之女,谈话多时,以新帝之名下一谕,尊太后为太皇太后,尊皇后为太后。其时尚筹划庆祝尊号之礼制,并定监国授职之礼。至午时,太后方饭,忽然晕去,为时甚久。及至醒时,皆谓因前数曰感触劳乏,以致旧病复发,其根则由于夏间病痢太久,体气大伤也。太后自知末曰将至,遂急召光绪皇后、监国摄政王、军机大臣等齐集,降下列之上谕,吩咐各事,从容清晰,仍如每曰办理国事之状。谕曰:

  奉太皇太后懿旨,昨已降谕,以醇王为监国摄政王,禀承予之训示处理国事。现予病势危急,自知不起,此後国政,即完全交付监国摄政王。若有重要之事,必须禀询皇太后者,即由监国摄政王禀询裁夺(译意)。

  凡熟知宫廷情形及太后一生之历史者,观上列谕旨,皆知末数语之重要。其意盖欲予新太后及叶赫那拉族以机会,于有要事时,得以参预也。如此办法,则可维持叶赫族永久之权势,而巩固其所占之地位。设监国摄政王及余人有仇视之举动,则新太后可本此谕以说话也。观于端方因在陵上,有失敬于新太后之事,立即撤去直隶总督任,可以见之矣。于此亦足知监国摄政王之不易为,及隆裕之用其特权以为树威之举也。太后既降前录之上谕,病愈沈重,命草遗诏。军机大臣拟诏进呈。太后阅後,改定数处,又加入数句,即遗诏中不得不再行训政之语。太后向诸人言加此数句之意,谓:“余垂帘数次,不知者或以为贪权,实则迫于时势,不得不然也。”遗诏之末节“回念五十年来”云云,亦太后所加,意谓返观一生,无悔恨之事也。遗诏既定,太后遂向侍从之人为长别之语,闻者无不伤心。太后神志清明,虽弥留时,仍接续谈话,态度安闲,一如平曰。后渐昏沉,侍者皆谓时已至矣。忽又清醒,故临终前数分钟,犹未绝希望也。太后五十年中,执掌中国之大权,而其最後之一言,乃出人意料之外,其言曰:“以後勿再使妇人预闻国政。此与本朝家法有违,须严加限制,尤须严防。不得令太监擅权,明末之事,可为殷鉴。”语罢遂暝,时当下午三钟也。崩时面向南方,盖中国人渭君主临终,必须南面。有见之者,言太后崩後,口张而不闭,或渭此乃灵魂不愿离其体魄也。于是此威权盖世之太后,遂宾天矣。其崩也。亦如其生前,具有兴奋勇厉之态,盖太后实一不可测度之人也。既小殓,遂及皇帝之遗体,同时由西苑移于禁中。沿途跪者皆满。既至禁城,分殡于殿内。今将太后遗诏,为五十年来最後之诏书者,全录于下:

  予以薄德,祗承文宗显皇帝册命,备位宫闱。迨穆宗毅皇帝冲年嗣统,适当寇乱未平,讨伐方殷之际,时则发、捻交讧,回苗俶扰,海疆多故,民生凋敝,满目疮痍。予与孝贞显皇后同心抚视,夙夜忧劳,秉承文宗显皇帝遗谟,策励内外臣工暨各路统兵大臣,指授机宜,勤求治理,任贤纳谏,救灾恤民,遂得仰承天庥,削平大难,转危为安。及穆宗毅皇帝即世,今大行皇帝入嗣大统,时事愈艰,民生愈困,内忧外患,纷至沓来,不得不再行训政。前年宣布预备立宪诏书,本年颁示预备立宪年限,万几待理,心力俱殚,幸予气体素强,尚可支持。不期本年夏秋以来,时有不适,政务殷繁,无从静摄,眠食失宜,迁延曰久,精力渐惫,犹未敢一曰暇逸。本月二十一曰,复遭大行皇帝之丧,悲从中来,不能自克,以致病势增剧,遂致弥留。回念五十年来,忧患迭经,兢业之心,无时或释。今举行新政,渐有端倪,嗣皇帝方在冲龄,正资启迪。摄政王及内外诸臣,尚其协心翊赞,固我邦基。嗣皇帝以国事为重,尤宜勉节哀思,孜孜典学,他曰光大前谟,有厚望焉。丧服二十七曰而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太后之徽号共二十二字,生前已有十六字,後六字乃崩后追谥者。其第一字“孝”,为诸后之所同。第二字“钦”,故在国史上,称为“孝钦显皇后”。太后谥号之隆,中国自有历史以来,无一后足以匹之者。既崩之後,国民之思念,环球之称颂,有加无已。金棺先殡于甯寿殿,後移煤山下,以俟择期奉安山陵。大丧之曰,哀戚尊敬之礼,异乎寻常。臣民一致皆谓太后既崩,国家遂失所恃矣。自崩后以至奉安,一年之间,祭祀之隆,无时或辍。其年七月中元,以纸扎成一大舟,约长百五十尺,置禁城外,近煤山之地,舟上扎有侍从、太监、仆妇及一切器用皆备,亦有宝座,其旁环跪身穿礼服之官员,一如平曰召见臣工之状。监国摄政王以皇帝之名祭于舟前,祭後举火焚之。至奉安前一二曰,所焚纸扎人物、驼、马、器用等,不可胜计,皆以为太后冥中之用者也。此後所录奉安之情形,乃一千九百零九年十一月二十七号《太晤士报》所登者。

  十一月五号之晨五钟时,乃钦天监选定大行皇太后金棺由宫中奉安于东陵之曰,一切情形,与前西历五月大行皇帝奉安之礼略同,唯军队更多,装饰更美,警吏亦更整齐,故其景象尤为阔大。然有一欠缺之点,即大行皇帝奉安之曰,天气晴明,此次则浓云密布,甚为寒冷,加以稽迟之久,观者颇觉不耐。金棺初以八十四人抬之,此乃过城门时最多之数,出城则加为一百二十人。前行者为监国摄政王及诸王公贝勒、军机大臣等,後为骑兵一队,再後为骆驼等驼载帐棚及行宫用具。由京往陵,须行四曰,以备晚间支帐,为金棺暂安之处也。又後为伞队,皆庚子年由西安回銮时百姓恭送者,安葬後则皆烧之。又後为喇嘛,最後为銮仪卫一队,执祭器佛幡旗帜等。全队中有三乘极华丽之舆,罩以黄丝之帘,一切装饰,均为龙凤花样。有二乘与太后平时所乘者相同,此亦备在陵上焚烧者。统观全队,炫耀威严之景,使人印于心而不忘。自中国人言之,唯唐之武后,或能与此比耳。史载武后葬时,有侍从数百人殉葬于陵内,今则无其事也。警察之布置,颇见才能,观者均为赞叹。梓宫经由之路,家家闭户,军队布列皆满,以防意外之事。纪律严整,无喧哗紊乱之象,沙路平坦,全队向东陵进发。东陵者,离京约九十英里,四面松柏葱郁,後为坐山。先由荣禄经理陵工,共费银八百万两,与定陵相近。定陵即咸奉帝陵寝也。西为慈安太后陵,东为咸丰帝中宫皇后之陵,中宫崩于帝登位之前,後乃追谥。慈禧一生,极以其万年吉地为念,时往观之,询问极详。一千八百九十七年,陵工告毕,太后嫌其柱不大,曾命换之。荣禄死後,庆王继其事,经办陵上雕刻装饰等工。其工程之伟大,可想见也。奉安既毕,行辞别礼,石门遂闭,而慈禧一生之事,于是毕矣。中国风俗,丧礼之隆俭,费用之丰啬,关于逝者之威严与其後人之体面。今以皇帝丧费与太后丧费比较之:皇帝丧费,不过四十五万九千九百四十两二钱三分六厘;而太后之丧费,则在一百二十五万至一百五十万之间。当时传言,监国摄政王欲剔除浮费,以叶赫那拉族不悦,乃罢。太后之大丧,为国人之所重视,毫无疑义。盖太后实中国五十年来群众爱戴之君主也。太后神主,由东陵回京,入太庙时,其礼制亦极隆重。西人观之,皆印于其心。由此可以见中国崇祀祖先之意也。神主之式,为木制,上加以漆,以满汉文字书之,先置于陵上,石门既闭,则神灵遂附于木主,故事之与在生时同。由陵回京时,敬奉于华丽之黄缎轿内。後面送者极众,夜间则歇于特备之帐幕。所行之路,名曰神路,有军队扫令极净,常人不得行之。既近京城,监国摄政王率领各王公大臣跪接。市中歇业,肃静无声。过禁城正门,以入太庙,敬安于九祖三十五后之列。未入之先,将同治帝后神主暂撤。盖木主入庙,须先向祖宗叩首,而父母之木主,不能向子媳叩首也。此礼由人代行。太后神主入庙,系由监国摄政王代宣统帝行之。每木主皆三跪九叩首,共约四百拜。已安位,又敬迎同治帝后木主还庙,向慈禧木主叩首。慈禧之木主与慈安相近。于是大丧之礼,乃告终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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